沈知微的手指还悬在半空，离那漆盒不过寸许。横梁上的人影一扯银线，盒子便滑入暗处，连带着提手上的木纹都隐进阴影里。她指尖发凉，却没收回，反而缓缓攥紧。
陆沉枪尖未动，但肩背绷得更紧了些。他目光扫过石室四角，脚步微移，不动声色地将沈知微挡得更深。
裴琰站在石台边，嘴角那点笑还没散，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他盯着横梁，声音不高：“二皇子殿下，躲着看戏看了这么久，也该下来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黑袍人轻轻跃下。落地时没有声响，只有一阵风掀起了他的衣摆。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映出一张熟悉的脸——眉锋如刀，唇线绷直，正是萧明煜。
他站定后，身后八名影卫无声围拢，迅速封锁了出口与石阶。其中一人手腕被金针擦过，血珠正顺着袖口往下淌。沈知微盯着那滴血，忽然抬脚往前半步，袖中另一根针已抵住掌心。
“你倒是有胆子。”萧明煜冷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一个庶女，竟敢闯我书房密室，翻我先父遗物？”
沈知微不答，只将视线转向那名受伤的影卫。血还在流，皮肤表面泛起一层青灰，像是墨迹渗纸。她记得这颜色——三年前她在药人尸骸上见过类似的痕迹，那是北狄用蛊术改造血脉留下的印记。
“我不是来翻东西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却不抖，“我是来看谁藏不住尾巴的。”
萧明煜眉头一跳。
她猛地扬手，金针破风而出，直取第二名影卫手腕！那人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可针尖仍划破皮肉。血刚溢出，那片肌肤便浮现出扭曲纹路——一头狼首昂起，獠牙外露，正是北狄皇族独有的图腾！
陆沉瞳孔一缩。
沈知微却没再出手，只是静静看着萧明煜：“你的影卫，都是北狄血奴？用活人炼蛊，把他们改造成听命于你的傀儡……难怪裴琰说‘真正的迷阵不在香里’。你早就在等这一刻，对吧？等所有线索聚齐，等知情者齐聚一堂，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萧明煜脸色铁青，却忽然笑了。他拍了两下手，慢条斯理道：“好啊，沈家庶女，竟能识破本宫布置二十年的局。那你可知，这些影卫为何甘愿受蛊？为何宁死也不退？”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因为他们认的是真主，不是你口中所谓的‘伪龙’。”
沈知微心头一震。
“二十年前，先帝鸩杀北狄使团，独留一名婴儿带回宫中抚养。那孩子长大后成了司礼监掌印，而他的儿子，如今就站在这间密室里。”萧明煜看向裴琰，“你说是不是，裴大人？”
裴琰面色不变，手指却微微蜷起。
沈知微立刻明白过来——叛徒之子，不是指他父亲通敌，而是他父亲本就是北狄遗孤！当年疫情真相并非天灾，而是北狄为保血脉延续，主动献祭一族换取解药秘方！
她呼吸一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画面：太后镜中的少女面容、谢无涯书房挂着的旧画像、陆沉背上每逢月圆浮现的疤痕……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所以你收集我的东西，保留毒酒碎瓷，甚至把我的头发做成傀儡……”她盯着裴琰，“你不是想复仇，你是想确认我是不是那个‘换出来的孩子’。”
裴琰终于动了动嘴角：“你说对了一半。我是要找她，可我也怕找到她。”
“因为你知道，”沈知微接下去，“如果真是换子，那真正的相府嫡女，现在就在皇宫里——而且，已经位极人臣。”
空气骤然凝固。
萧明煜哈哈大笑，笑声在石室里撞出回音。“说得真好！可惜，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他挥手，影卫齐步上前，兵器出鞘之声清脆刺耳。
陆沉长枪横起，枪尖划过地面，发出一声轻响。他依旧沉默，可身形已如弓满弦。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叩。
三下，不疾不徐。
所有人动作一顿。
紧接着，一道低沉男声穿透门板：“二哥这般急着灭口，是怕皇陵秘密泄露？”
沈知微猛地抬头。
门口站着一人，玄色蟒袍垂地，银丝暗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碎玉珏，指腹反复摩挲边缘裂口，像是在数它的纹路。
是萧景珩。
他没进来，只立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目光平静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萧明煜脸上。
“昨夜北狄狼王夜啸三次，边境急报连传七封。”他语气淡淡，“你却在这儿忙着清理旧账？倒是闲情逸致。”
萧明煜脸色变了又变，咬牙道：“这是本宫私事，摄政王不必插手。”
“私事？”萧景珩轻笑，“当我朝律法是摆设？当钦天监监正的性命不值一提？你带影卫擅闯皇子书房，已是越权；拘禁朝廷命官，更是谋逆。你想试一试，明日早朝时，百官面前如何自辩？”
他说得平缓，可每个字都像钉子，稳准狠地敲进人心。
沈知微悄悄松了口气，趁机将沾血的金针收回袖中，顺势塞进玄铁镯暗格。金属闭合的微响极轻，却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证据留下了。
萧明煜盯着萧景珩，眼中怒意翻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只要他今日动手杀人，明日朝堂上就再也站不住脚。
“好，很好。”他冷冷道，“今日我不动她。可你也别忘了，这密室里的东西，不该存在的，迟早都会消失。”
他转身欲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沈知微一眼：“你以为你看清了棋盘？其实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明白。”
影卫陆续退出，脚步整齐划一。最后一名经过门口时，萧景珩忽然开口：“留下。”
那人顿住。
“把手伸出来。”
影卫迟疑片刻，还是抬起右手。
萧景珩走近一步，伸手拨开其袖口。那道伤口仍在渗血，皮下青纹蜿蜒如蛇。他盯着看了几息，忽而一笑：“原来如此。难怪北狄这些年一直按兵不动——他们在等能唤醒狼图腾的人。”
他抬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陆沉背上。
陆沉脊背一僵。
沈知微察觉异样，正要追问，萧景珩却已退后一步，重新隐入阴影。
“时候不早了。”他说，“各位，好梦。”
门关上了。
密室重归寂静，只剩下香炉里残烟袅袅升起，混着焦粉味，在鼻尖缭绕不去。
裴琰弯腰捡起那只破损的香囊，轻轻抚平布面，将它收进怀里。他看了沈知微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石阶。
陆沉收枪入鞘，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沈知微点点头，扶着墙慢慢站直。她的腿还在发软，可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玄铁镯，指尖轻轻敲了敲暗格位置。
里面有血，有针，还有未解的谜。
她抬起头，望向那道被银线拉走的漆盒所在。黑暗深处，盒子静静躺着，仿佛在等下一个触碰它的人。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道：“你不该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些真相，”他声音低沉，“揭开之后，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