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撕扯着衣衫，在皮肤上划开细密的血痕。我们不敢停歇，拼命向山林最深处钻去。
直到身后追兵的声响彻底被林木吞没，只剩下彼此粗重得吓人的喘息，胤禵才猛地拉住我，两人踉跄着跌坐在一处隐蔽的山岩下。
“暂时……甩掉了……”
他喘着气，声音嘶哑，警惕的目光仍扫视着来路。
我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脱力，喉咙被一路奔逃的冷风呛得火辣辣地疼，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之前吞下的那角混合着墨汁和血水的毒牒，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腹中灼烧、扭结，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唔……”
我忍不住蜷缩起来，捂住腹部，额上瞬间沁出冷汗。
“怎么了？”
胤禵立刻察觉我的异样，俯身过来，脸色凝重，“是刚才的蜂毒？还是……”
话未说完，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顶了上来！我猛地侧过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是那牒文！”
胤禵瞬间明白过来，眼神一紧，“那东西有毒！快，试着吐出来！”
他试图帮我拍背，但剧烈的痉挛只带来更深的痛苦。那角牒文如同烙铁般死死钉在胃里。
就在这翻搅的极致痛苦中，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雍正晚年沉迷丹药，有时也会服用极薄的金箔，称之为“金膳”，称其能镇心安神，包裹药性。他曾无意间提过一句：
“……金性虽稳，遇强酸亦会缓慢蚀变……”
强酸？胃腹之内，岂非尽是酸液？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截然不同的、更为凶猛的剧痛猛地攥住了我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胃里被撕裂、融化、重组！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张开嘴，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郁金属腥气的液体猛地呕了出来，正正喷在面前灰褐色的岩壁上！
那不是普通的鲜血。那血液颜色暗红发黑，其中竟混杂着无数极其细微、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碎屑！它们一接触岩石表面，竟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仿佛具有强烈的腐蚀性！
“引娣！”
胤禵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几乎虚脱的我。
我们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口呕出的、异常的血金混合物在岩壁上迅速蔓延、侵蚀。
更令人骇然的是，随着岩石表面被蚀刻溶解，那血金液体竟仿佛有生命般，在其中勾勒出几个正在不断变化、最终缓缓定格的字符！
那不再是之前殉葬牒文上“见牒即诛，格杀勿论”的冰冷命令。
而是两个触目惊心、由血金蚀刻而成的字——
“护禵”。
“护…禵？”
胤禵难以置信地念出那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不是‘诛’？是‘护’？！”
胃中的绞痛仍在持续，每一次收缩都仿佛在逼迫我确认这两个字的真实性。
雍正用血封存、用毒牒隐藏、甚至不惜让我吞入腹中，历经胃酸腐蚀重组，最终揭示的，竟然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指令？！
这巨大的逆转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他…他到底…”
我看着岩壁上那诡异浮现的血字，脑中一片混乱。
胤禵的眼神剧烈变幻，从震惊到困惑，再到一种深深的、无法置信的审视。
他猛地看向我，目光锐利如刀：“你确定…皇兄给你牒文时，说的是‘拿稳了’？没有别的？”
我忍着剧痛艰难回想，养心殿最后那混乱的一幕在脑中飞闪——雍正抓住我手腕时，那冰冷的指尖，破碎的指甲，以及他当时似乎极力想说什么，却最终被剧烈的咳嗽和吐血打断…那口型…
“他好像…想说的是…‘护’…”我喘着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不是‘诛’…”
胤禵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靠在另一侧岩壁上，脸色苍白：
“难道…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有人会在他身后…所以他用这种方式…留下真正的…”
他的话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我又一次俯身剧烈呕吐起来，这一次，呕出的几乎是纯粹的、滚烫的鲜血，量大得惊人，全部浇灌在方才那“护禵”二字之上！
“嗤啦啦——”
异变再生！
那口滚烫的、量极大的鲜血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腐蚀得本已酥脆的岩壁，竟在那片血字下方猛地坍塌下去一小块，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洞口！
一股陈腐却带着微弱流通气息的风，从洞内缓缓吹出。
洞口边缘，还能看到模糊的人工开凿痕迹，只是被岁月和苔藓掩盖了许久。
一条密道？！呕血腐蚀，竟意外洞穿了一条不知建于何年的隐秘通道？！
前有血字逆转指令，后有绝路逢生密道。
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雍正算计好的？连这呕血破壁，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胤禵震惊地看着那洞口，又看看岩壁上那被鲜血反复冲刷却依旧清晰的“护禵”二字，最后目光落在我苍白如纸、痛苦不堪的脸上。
他眼中的冰封似乎在一点点碎裂，露出其下深藏的、更为复杂的情绪。是困惑，是动摇，是一丝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可能。
追兵的脚步声似乎又在远处隐约响起。
没有时间犹豫了。
胤禵猛地一咬牙，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起几乎虚脱的我。
“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是陷阱也罢，是生路也好，赌了！”
他扶着我，踉跄地走向那个散发着未知气息的黑暗洞口。
在踏入黑暗的前一瞬，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岩壁上那血金色的两个字。
“护禵”。
雍正，你究竟是谁的敌人，又是谁的保护者？
胃里的灼痛仍在持续，仿佛那个男人至死方休的掌控欲，依旧在我的身体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