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刺骨的黑暗，夹杂着破碎的痛楚和遥远的、仿佛隔着水流的嘈杂人声。
林枫的意识在无尽的虚空中沉浮，如同一叶即将沉没的扁舟。他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某种粘稠的、冰火交加的液体中，身体时而如同被投入熔炉煅烧，时而又如坠冰窟冻结。断裂的骨骼、撕裂的经络、枯竭的内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尖叫、颤抖。
“…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内出血严重…多处骨折…经络大面积萎缩坏死…”
“…‘燃血针’反噬太烈…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只能用‘淬骨汤’和‘续脉散’搏一搏了…剂量加大…能否熬过…看他的造化…”
“…首领有令…不惜代价…保住他…”
断断续续的、冰冷而专业的词语碎片，如同针尖般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是余烬的人？他们真的找到了自己？
剧烈的疼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取代了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他破碎的身体里钻行、啃噬、缝合。伴随着麻痒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被铅块填满的疲惫感。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意识。
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热的包裹感。他似乎躺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木桶中，温热粘稠的药液没过胸口，只露出头部。空气中弥漫着苦涩、辛辣又带着一丝奇异腥气的复杂气味。
他尝试动弹手指，一阵强烈的酸麻和虚弱感传来，但…手指确实微微弯曲了一下。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失控的瘫痪感。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在恢复？
林枫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昏暗的石室，墙壁上挂着几盏发出幽绿色光芒的奇异灯具，光线勉强照亮了氤氲着蒸汽的空气。石室很简陋，除了他所在的药桶，只有一张石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形状古怪的金属器械、瓷瓶和捣药罐。
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脸上带着鸟喙面具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石桌前忙碌着，捣药声规律地响起。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苏醒，那身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鸟喙面具下，一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看向他。
“醒了？”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沉闷而毫无情绪波动，“别乱动。药力正在重塑你的经络，乱动会导致气脉错乱，前功尽弃。”
林枫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那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走到桶边，用一个长柄木勺舀了些清水，递到他嘴边。林枫贪婪地小口吞咽，清凉的液体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我…在哪？”他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
“灰尽据点，三号医疗室。”那人回答简洁，“你昏迷了两天。伤势很麻烦，‘燃血针’透支了你的生命本源，常规手段已无法救治。只能用猛药，配合‘引导术’，强行淬炼你的筋骨，接续断脉。过程会很痛苦，但这是唯一能让你恢复…甚至可能更强的办法。”
更强的办法？林枫心中凛然。余烬的手段，果然诡异霸道。
“为什么…救我？”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面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首领的命令。你…很特殊。能从‘神鹰’的邪阵和‘燃血针’的双重摧残下活下来，你的身体…对能量的适应性和韧性远超常人。你有…成为‘灰尽使者’的潜质。”
灰尽使者？林枫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听起来像是余烬组织内部的某种身份？
“黑风寨…怎么样了？”他更关心这个。
“暂无最新消息。我们的人在外围监视。秃突的主力被突然出现的北凉军和金狼骑的混战拖住了，攻势暂缓。但寨子伤亡惨重，陷落是迟早的事。”面具人的话冰冷而客观，不带丝毫感情。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柳娘子她们…
“北凉军…为什么会出现？金狼骑又是怎么回事？”他追问。
“不清楚。北凉军的动向很反常。金狼骑的出现更是意外。局势很混乱。”面具人摇头，“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你现在唯一的任务，是活下来，然后…变强。”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去捣弄那些药材。
林枫躺在药液中，心中波涛汹涌。北凉军、金狼骑、余烬、鹰巢…几方势力在这边境之地纠缠角力，黑风寨不过是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而自己，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被卷入了风暴眼。
变强？成为灰尽使者？余烬到底想把自己变成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就在这间昏暗的石室中度过。每日都在极致的痛苦和麻木中轮回。那被称为“淬骨汤”的药液每日更换，每次浸泡都如同经历一次剥皮拆骨般的酷刑，剧痛之后是深入骨髓的麻痒。那面具人还会定时给他施以一种奇特的“引导术”，用带着微弱电流般刺痛感的手法按压他周身穴位，引导那狂暴的药力冲刷、拓宽他几乎废掉的经脉。
过程生不如死，但效果也显而易见。他破碎的骨骼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变得更加致密坚硬；萎缩的经脉被强行拓宽接续，虽然依旧空空荡荡，却为内息的恢复奠定了基础；最神奇的是，他体表的烧伤和疤痕竟然大面积脱落，长出了粉嫩的新皮。
他的体力在缓慢恢复，已经能够勉强自己走出药桶，进行简单的活动。但内息依旧枯竭，丹田死寂，仿佛一口彻底干涸的深井。
这日，面具人检查完他的恢复情况，冷漠地评价道：“外伤和筋骨恢复七成。经络通道已重塑，但气海枯竭，如无源之水。常规修炼，没有十年苦功难以恢复。”
林枫心中一沉。十年？黑风寨连十天都未必撑得到！
“没有…别的办法？”他不甘地问。
面具人沉默片刻，从石桌下取出一个冰冷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一排细长的水晶试管，试管中荡漾着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液体，散发着与那“燃血针”剂相似、却更加内敛磅礴的能量波动。
“这是‘源血药剂’。”面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提取自高度提纯的‘寒髓铁’核心精华，并融入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它能强行点燃你的气海，重塑你的内息根基，让你在极短时间内获得远超从前的力量。但是…”
他看向林枫，眼神凝重：“代价比‘燃血针’更大。‘寒髓’能量霸道无比，且蕴含着一丝…原始的混乱意志。一旦注入，你的内息将永远被打上‘寒髓’的烙印，变得极具攻击性和侵蚀性，同时也更容易受到‘神鹰’邪能的污染和吸引。更重要的是，过程极其凶险，意志稍有不坚，便会被能量撑爆，或是被那混乱意志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你，敢不敢试试？”
林枫看着那幽蓝色的液体，仿佛看到了其中沉睡的狂暴巨兽。他想起了后山邪物的冰冷凝视，想起了北凉军的冷酷权衡，想起了黑风寨摇摇欲坠的墙垣…
他没有退路。
“拿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面具人似乎早料到他的回答，不再多言，取出一支注射器，抽取了整整一管幽蓝药剂。
“过程会非常痛苦。守住心神，引导能量汇入丹田，无论如何，不要迷失。”他最后告诫道，将针头刺入林枫心口附近的穴位。
冰寒刺骨的能量瞬间涌入！比“燃血针”更加霸道、更加精纯、也更加…古老混乱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勐地冲入林枫干涸的经脉！
“呃啊——！”林枫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冰霜，随即又被体内爆发的灼热能量汽化！冰与火的极端痛苦在他体内疯狂交织、碰撞！
他的意识仿佛被抛入了惊涛骇浪之中，无数混乱的、充满暴戾和饥饿感的碎片意志试图冲垮他的神智！他看到幻象——无尽的冰雪荒原、嘶吼的金属巨兽、扭曲的符文、还有…一双双冰冷贪婪的眼睛…
“守住心神！引导它！”面具人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响起。
林枫死死咬住牙关，牙龈迸血，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收束即将涣散的意识，按照之前“引导术”的路线，拼命引导着那狂暴的幽蓝能量向着丹田气海汇聚！
轰！！！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他体内炸开！枯竭的丹田勐地剧烈震动，如同一个黑洞般疯狂吞噬着涌入的能量！剧痛达到了顶点！
卡察…咔嚓…
他仿佛听到自己体内某种屏障被彻底打破的声音！
下一刻，一股全新的、冰冷灼热交织的、充满狂暴力量感的内息，如同苏醒的火山，勐地从丹田深处喷涌而出，瞬间贯通了所有重塑的经脉！
力量！久违的、甚至远超从前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他体表的冰霜瞬间蒸发，皮肤下隐隐透出幽蓝色的光芒，双眼之中，一抹冰冷的蓝意一闪而逝！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与…空虚的饥饿感。
他缓缓站直身体，握紧双拳，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内息自行运转，带着一种冰冷的、极具破坏力的特性。
他…恢复了。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面具人仔细观察着他的状态，记录着数据，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很好。初步融合成功。‘源血’已点燃。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普通的武者。你是…‘淬火者’。”
淬火者？林枫感受着体内冰冷而强大的新力量，目光幽深。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灰衣人快步进入，对着面具人低声禀报：“‘鸦羽’回报，黑风寨东墙已破！秃突主力正在涌入！柳娘子率残部退守忠义堂，依托巷战死守！情况危急！”
林枫瞳孔骤缩！勐地抬头，眼中蓝芒大盛！
“给我武器！”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