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因为粮食的到来，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粥锅里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干货，虽然分到每人碗里的依旧少得可怜，但那实实在在的粮食香气，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死气沉沉的军寨重新有了活气。
林枫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让人加强了寨墙的警戒，尤其是夜间，巡逻的人手增加了一倍。黑风坳那伙土匪吃了大亏，死了人丢了粮，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王禀对林枫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依旧摆着上官的架子，但言语间多了几分拉拢和试探，分粮时也确实给林枫麾下的人多分了一些，显然是看到了林枫的价值，也想将他牢牢控在手中。
林枫虚与委蛇，心里却明镜似的。这老狐狸，用得上时是兄弟，用不上时就是弃子。
深夜，破屋里点着豆大的油灯。林枫、王栓子、张茂三人围坐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瘦猴缩在门口放风，耳朵却竖得老高。
“栓子，你再仔细说说，在黑风坳听到看到的一切，一个字都别漏。”林枫神色凝重。
王栓子舔了舔嘴唇，努力回忆：“那寡妇…姓柳，大概三十出头年纪，模样…说实话，挺周正，不像寻常村妇。土匪对她…确实不像对肉票，倒像是…客？我摸到后窗时，听见疤脸头目跟她说话，称她‘柳娘子’，说什么‘刘爷吩咐的事已办妥’，‘风声紧，需暂避’…那寡妇好像还不太乐意，争执了几句…”
“刘爷？”林枫眼神一厉，“刘扒皮？”
“对！肯定是那杀才！”王栓子肯定道，“我还听到他们提了什么‘北边的客人’、‘货’…具体没听清，就被发现了。”
张茂皱眉道：“刘扒皮一个军寨队正，怎么和土匪勾搭上了？还安排个寡妇在土匪窝边上？”
林枫沉默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油布包裹的簿册，在油灯下仔细翻看。手指划过“黑风坳”那个标记，又看了看旁边潦草的妇人头像和几行古怪的符号。
“你们看这个，”林枫指着其中一个像是车马和箭头的符号，“这不像是在记录粮草，倒像是在标记…路线？或者交易？”
他又翻到后面几页，有一些模糊的人名和数字。“还有这些，像是…名单？”
王栓子和张茂凑过来看，都皱紧了眉头。他们识字不多，更看不懂这些暗语。
“刘扒皮肯定在搞鬼！”张茂啐了一口，“私通土匪，倒卖军资？他娘的，死有余辜！”
林枫合上册子，眼神幽深：“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倒卖点粮食，没必要这么隐秘，还专门安排个寡妇做中间人。‘北边的客人’…北边是金狗的地盘…”
这话一出，破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噼啪的轻响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私通金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栓子和张茂脸都白了。
“队…队副…这…这可不敢乱猜啊！”张茂声音发颤。
林枫冷笑：“乱猜？刘扒皮死了，土匪却守着那寡妇，像是在保护什么，或者等什么。‘北边的客人’…‘货’…这‘货’，恐怕不是粮食那么简单。”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这野猪洼军寨位置偏僻，但并非毫无价值。它卡在一条通往北面山区的小路上，虽然不是什么主要通道，但若是用来传递消息、偷运些见不得光的人或物…
“那…那咱们怎么办？”王栓子握紧了拳头，眼中既有恐惧也有愤怒，“捅了马蜂窝了？”
林枫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撞破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向王栓子：“栓子，你伤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王栓子一挺胸脯：“皮外伤，没事！”
“好。”林枫压低声音，“你明天一早，带两个绝对信得过的弟兄，再去一趟黑风坳附近。不要靠近，远远地盯着！看看那伙土匪有没有回去？有没有什么生面孔出现？特别是…有没有往北面去的人或者信使！”
“明白！”王栓子重重点头。
“张哥，”林枫又看向张茂，“你稳住寨子里的人，加紧操练，加固工事。粮食省着点吃，但也不能让弟兄们饿垮了。我估计，土匪的报复很快会来，咱们得做好准备。”
“放心！”张茂应下。
吩咐完毕，王栓子和张茂悄然离去。
林枫独自坐在油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那本诡异的簿册，心潮起伏。原本只是想搞点粮食活下去，却没想到一脚踩进了这么大的阴谋里。刘扒皮死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和秘密，却像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惊雷。
私通土匪，可能还牵扯到金人…这要是被捅出去，整个军寨都可能被牵连！王禀知道吗？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枫感到一阵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第二天，寨子表面依旧平静。兵士们吃着稍微稠一点的粥，干活的力气似乎也足了些。王禀没有新的指示，仿佛黑风坳的事情从未发生。
林枫却不敢大意，督促着张茂带人加紧训练，尤其是弓弩射击和近身搏斗。他从刘扒皮的“遗产”里拿出几块碎银子，让瘦猴想办法去附近村镇换了些伤药和零碎物资，优先给伤员使用。
小小的恩惠，却让他在兵士中的威望更高了。
下午，王栓子派了一个弟兄偷偷溜回寨子报信。
“队副！栓子哥让俺回来告诉您，黑风坳那院子…又有人了！”报信的弟兄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惶，“不是原来那伙土匪！换了一拨人，人不多，七八个，但看着更精悍！栓子哥说，他们像是在…等人？”
换人了？林枫心里一沉。看来对方很谨慎，疤脸头目那伙人可能因为失利被换掉了，来了更厉害的。
“有没有看到往北面去的人？”林枫急问。
“没有…但他们守得很严，栓子哥不敢靠太近。”
林枫沉吟片刻：“告诉你栓子哥，继续盯着，但有任何异动，立刻撤回，安全第一！”
“是！”报信弟兄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林枫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敌暗我明，对方在暗处谋划着什么，而自己却连对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必须想办法搞清楚那寡妇和“北边客人”的勾当！也许…那本簿册是关键。
他再次拿出簿册，就着油灯，逐页仔细研究那些古怪的符号和简略记录。有些像是地名，有些像是时间，还有一些完全看不懂的标记。
他尝试着将一些出现频率较高的符号和黑风坳、以及簿册最后几页的某些记录联系起来。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了一个反复出现的、像是三座山峰叠加的符号上。这个符号旁边，经常伴随着一些数字和“朔”、“望”等表示日期的字眼。
“三峰山…”林枫喃喃自语，努力回忆着附近的地形。野猪洼北面确实有一片连绵的山岭，其中似乎有三座并排的山头比较显眼…
“朔”、“望”…朔是初一，望是十五…是碰头的时间？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刘扒皮会不会是在记录某种秘密接头的点和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下一次接头是什么时候？
他快速翻到簿册最后有记录的一页，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望”字，旁边标注着“子时”和那个三峰山符号。
望日…子时…三峰山…
林枫心脏狂跳起来。今天是十三，后天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是半夜…
难道后天晚上，在三峰山，会有一次秘密接头？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如果他能抓住这次接头的证据，不仅能搞清楚对方的阴谋，甚至可能…反过来要挟对方，或者向王禀乃至更高层请功！
但风险也极大。对方必然是极其警惕凶悍之辈，自己这点人手，去窥探无疑是送死。
去，还是不去？
林枫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一丝不甘人下的野心占了上风。乱世之中，机会稍纵即逝，危险也无处不在。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搏一把！
他下定决心，后天晚上，亲自去三峰山走一遭！
但绝不能蛮干。他需要计划，需要帮手，更需要…退路。
他立刻将张茂和王栓子秘密叫来。
当听到林枫的计划，两人都吓傻了。
“队副！这太危险了！”张茂急道，“万一真是金狗…咱们这点人，塞牙缝都不够！”
王栓子却眼中冒光：“队副，俺跟你去！娘的，正好报仇！”
林枫摆摆手，冷静分析：“不是去硬拼，是去偷看。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最好能抓到证据。人不能多，就我们三个，再加一个机灵点望风的。”
他看向张茂：“张哥，你留守寨子。万一…我们回不来，你想办法带弟兄们活下去。”这话说得沉重，张茂脸色发白，重重点头。
“栓子，挑一个最可靠的弟兄，明天提前去三峰山摸清地形，找到最好的观察和撤退路线。”
“明白！”
“装备要准备好。弓弩、短刀、火折子、绳索…还有，搞点灰泥，把脸和衣服抹黑，不能反光。”
三人仔细商议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深夜。
计划已定，剩下的，就是等待和祈祷。
十五之夜，月圆如盘，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原上，视野极好，也极其危险。
子时将近，林枫、王栓子和另一个叫山猫的伶俐斥候，三人脸上涂着黑泥，穿着深色衣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军寨，朝着北面的三峰山摸去。
夜，静得可怕。每一步踩在雪地上，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
三人按照白天摸清的路线，艰难而谨慎地攀上山腰，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山下小路的岩石后面，屏息凝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下的小路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和雪光交映。
就在林枫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的时候，山猫突然极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指向下方。
只见月光下，小路尽头，出现了几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