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西大营的号角便响了起来。李骁披甲立于点将台前,目光扫过校场上的三千士卒。这些人中,有原禁军的老兵,也有刚归降的边军残部,站列松散,不少人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试探。
李毅站在台侧,低声禀报:“昨夜已清出十二名可疑人员,皆曾与内侍监往来密切。两名主犯押至辕门外,候将军下令。”
李骁点头,抬手一挥。鼓声骤起,两名被缚的士卒由锦衣卫押上校场,跪在众军面前。他们身上还穿着禁军服,但肩甲歪斜,脸上满是灰土。
“这两人,”李骁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昨日藏身东宫夹墙,供认受平西王使者收买,意图焚殿嫁祸我军。他们穿的是禁军衣,拿的是朝廷饷,做的事却是毁社稷、乱军心。”
他顿了顿,看向台下那些面露异色的旧将:“我不问出身,只问忠奸。今日斩此二人,不是为杀,是为正法纪。”
话音落,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时,不少新兵屏住了呼吸。老卒们则 exchanged glances,有人冷笑,有人低头。
李骁走下台阶,亲自拾起染血的刀,插回鞘中。“从今日起,西大营归我统辖。我不看你是哪一营出身,也不看你背后有何靠山。我看的是令行禁止,是能打胜仗。”
他转身登上高台,朗声道:“自即日起,推行‘三改一训’——改编编制,改造装备,改善军纪,强化训练!”
台下嗡然。
赵德站在角落,手中捧着兵部记录册,眉头微皱。他虽以观察使身份列席,却听得出这道命令一旦落实,等同于彻底废除旧制。五人为伍、十人为队的编制沿用百年,如今要改成什么“班、排、连、营”,听着像是匠户作坊的分法。
崔嫣然执笔在一旁记下条文,神情专注。她知道,这份整军令若能推行,中间派士族的态度将决定成败。
李骁继续道:“原有编制打散重组,每百人编为一连,设连长、副连、文书三人;三连成营,直属中军调度。所有军官,不论旧职高低,须经考核方可留任。”
“荒唐!”一名满脸虬髯的将领越众而出,抱拳却不跪,“末将张猛,历战七役,官至游击将军。如今竟要与降卒同考?请将军给个说法!”
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李骁看着他,没有动怒。“你说得对。资历不该一笔抹杀。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今日校场比试,胜者留任哨官,败者卸甲归营。”
张猛一愣,随即冷笑:“将军真要亲自动手?”
“不必。”李骁回头,“王猛何在?”
一人从队列中走出,正是昨夜带头喧哗的老卒。他身材粗壮,双臂筋肉隆起,曾在北境戍边十年。
“你二人,各带五人,演一回攻防阵列。”李骁指向校场中央划定的区域,“用木枪,限时半柱香。破对方旗者胜。”
两人领命,迅速布阵。张猛选的皆是旧部,动作熟练,摆出经典的雁形阵。王猛则挑了几个降卒,竟排出一个菱形小阵,彼此间距精准。
鼓声再起。
张猛率队直冲中路,气势如虎。可王猛一方早有预判,两翼迅速包抄,木枪交错封堵,竟将张猛逼入死角。不到片刻,主旗被夺。
全场鸦雀无声。
李骁走上前:“看出差别没有?旧阵讲的是勇猛冲杀,新阵讲的是协同配合。我不是要你们丢掉血性,我是要你们学会用脑子打仗。”
他环视众人:“接下来,每人每日晨操两个时辰,内容包括负重跑、攀杆、列队变阵。夜间轮值推演战术,由连长主持。军械司即日检修全部兵器,优先配发火铳与改良弩机。凡私斗、酗酒、扰民者,一律革退。”
说到此处,他目光落在张猛身上:“你若有不服,现在还可挑战我。”
张猛咬牙上前,双手握拳。两人徒手交锋,不过三合,李骁一个错步拧肩,将其按倒在地。
他伸手扶起对方:“我不是来当官的,我是来带兵的。你们可以不敬我年纪轻,但必须信这套法子能活命、能打赢。”
张猛喘着气,终于低下了头。
午后,幕府议事厅内,李骁摊开兵册,李瑶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份草案。
“战功录的事,我想过了。”她说,“若仅凭战场斩首定功,难免有人冒报虚绩,甚至自相残杀。”
“那你建议?”
“三审定功。”李瑶提笔写下,“前线哨官初报,监察院派人复核战地痕迹,兵部终审备案。造假者,连坐其连长与上司。”
李骁点头:“准。另外,从三万降卒中择优五千,编入‘锐字营’,专训精锐。三个月内完成全部考核者,授田三十亩,家属迁入军眷屯垦区安置。”
李瑶抬眼:“你是想用利益绑住他们。”
“更是让他们明白,这天下,不再是谁生在哪家就能吃一辈子。”李骁语气沉了下来,“寒门子弟拼死冲锋,回去还得种地还债。世家子弟躺着也能袭爵。这样的军队,怎么打得赢?”
厅外传来脚步声,李毅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叠文书。“已接管巡查权,各营岗哨换防名单今晚送达。另查出两名旧将私藏铁券,自称先帝赐免死之证,拒交兵符。”
“扣下。”李骁淡淡道,“告诉他们,现在的免死证,叫‘战功录’。靠战功活着,比靠祖宗赏赐踏实。”
赵德这时递上一份评估报告:“兵员整顿可行,但需注意旧将情绪。若处置过急,恐生哗变。”
“我知道分寸。”李骁合上兵册,“惩首恶,赦胁从。不愿留的,发路引回家。愿考的,公平竞争。但有一条——谁敢暗通外敌,勾结叛逆,我不论出身,当场斩首。”
崔嫣然放下笔,轻声道:“我会把《整军十三条》送进城,联络可争取的士族。有些人,只差一个台阶。”
“给他们台阶。”李骁看着她,“但别指望他们感恩。我们不是求他们支持,是在逼他们适应新规矩。”
夜色渐深,校场火把通明。士兵们仍在操练列队,口令声此起彼伏。李骁站在幕府窗前,望着那一片跳动的光。
李瑶收拾好文案,准备离开。“父亲说,强军是盾,制度才是墙。你现在做的,是在给盾加钢。”
“可没有盾,墙早就塌了。”李骁拿起桌上的改制图样,指着其中一处,“明日开始,试点连发火铳阵列。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叫压倒性火力。”
李瑶走了。赵德也离营回部。崔嫣然带着文书副本登车返城。李毅则带人去巡营,身影没入黑暗。
幕府内只剩李骁一人。他翻开最新送来的名册,一页页翻过那些名字——有旧军,有降卒,有无籍流民。指尖停在某个名字上:陈二狗,原北境斥候,因顶撞上官被贬为伙夫。
他提起朱笔,在旁边批了一行小字:“锐字营候选,优先考核。”
窗外,一声口令划破夜空:“换哨!”
火把晃动,映得墙上影子来回摇曳。李骁放下笔,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刀鞘冰凉,纹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