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得如同被墨汁浸透的丝绸，唯有城市的霓虹，固执地在绸缎上绣着繁华的纹样。
然而，今夜的锦城，却远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璀璨。
那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那笼罩了整座城市的温暖光晕，虽然来得突兀，去得也迅速，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数千万市民的心中。官方媒体连夜发布通告，将其解释为一种罕见的、因地磁与大气层粒子剧烈反应而产生的“城市级球状极光现象”，并请来了几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教授，对着镜头引经据典，从等离子体讲到太阳风，词汇一个比一个高级，表情一个比一个笃定。
老百姓们听得云里雾里，嘴上哦哦哦地点着头，心里却都有着另一杆秤。
“极光？你家极光是金色的？还带治疗效果？”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一个刚从急救室里被奇迹般拉回来的大哥，正中气十足地对着电视里的专家吐槽，“老子当时就感觉一道暖流涌进来，比他娘的喝了二斤老白干还顶！医生都说我是医学奇迹！”
“可不是嘛！我那多年的老寒腿，被那光一照，现在都能去跳坝坝舞了！”
“我听说啊，这叫‘功德金光’，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给咱们锦城降下的祥瑞！”
“啥祥瑞哟，我听我一个在市府上班的侄儿悄悄说，这事儿跟一家叫‘奇源科技’的公司有关！他们那个老板，是个活菩萨！”
流言，如同初春的野草，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滋长。而所有的流言，无论经过多少次转述和演绎，最终都像百川归海一般，指向了同一个名字——奇源科技。
于是，当奇源科技的“紫韵膏二代”新品发布会，在这次“神迹”之后如期举行时，整个市场彻底疯了。
发布会现场，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原本只邀请了三百家媒体和经销商，结果到场的足足超过三千人，连会场外的走廊都挤满了伸长脖子的脑袋。苏晴站在台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狂热而信任的脸，闻着空气中那混杂着金钱与崇拜的滚烫气息，本该意气风发的她，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一切，都太顺了。
顺利得，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发布会大获成功，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公司的账户上，资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累积着。员工们欢呼雀跃，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他们甚至开始畅想公司几个月后就能敲钟上市的盛景。
而就在这份乐观情绪发酵到顶点的第三天，一封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晴的办公桌上。
烫金的封皮，手写的花体字，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
邀请人：天禾集团，卫瞳。
地点：静水阁。
“静水阁……”苏晴的指尖划过那三个字，一丝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锦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只接待极少数真正的顶层人物。静水，意味着水面平静，水下却可能暗流汹涌。
“天禾集团，他们终于还是来了。”苏晴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头盘踞在华夏日化领域数十年之久的巨鳄，终于将它冰冷的目光，锁定在了奇源科技这条刚刚跃出水面的小鱼身上。
这份邀请来得太快，也太“客气”。客气得，像是在宣布猎杀前的礼仪。
“慌啥子嘛。”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秦磊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办公室里那股紧绷的气氛，瞬间被这股清冽的茶香冲淡了不少。
“这茶……”苏晴接过茶杯，只闻了一下，就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都消散了大半。茶水入口，温润甘甜，一股精纯的能量顺着喉咙滑入四肢百骸，仿佛给每一个细胞都做了一次深度SpA。
“口袋里那口泉眼的水泡的。”秦磊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拿起那份邀请函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鸿门宴嘛，肯定是的。但目的，怕不是‘杀沛公’，而是想看看，这个刘邦到底有几斤几两。”
他那被灵气滋养后变得远超常人的感知力，能清晰地捕捉到苏晴情绪的波动，也能从这封邀请函上，感受到一种审视、评估，而非纯粹的杀意。
“他们这是在摸咱们的底。”
苏晴喝下半杯茶，心神彻底安定下来，商业精英的敏锐和冷静重新占据了高地。“紫韵膏的市场表现，已经动了他们的根基。现在要么把我们按死，要么把我们吞下。这份邀请，就是最后的通牒。”
“那就去会会他。”秦磊将邀请函在指尖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平日里“稳健”风格截然不同的锋芒，“我也很想晓得，这头巨鳄的牙口，到底有好硬。”
邀请函的落款处，“卫瞳”两个字龙飞凤舞。
秦磊的目光落在那个“瞳”字上，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瞳者，眼也。
他们，已经被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上了。
赴约，是必然的选择。退缩，只会让对方的胃口变得更大。
……
掌握了天禾集团的黑料和张诚的证词录音，秦磊却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他很清楚，对于天禾这种体量的庞然大物，常规的法律诉讼和媒体曝光，就像是用牙签去戳大象的屁股，顶多让它觉得有点痒，却无法伤其根本。甚至，对方还能利用强大的公关能力和法务团队，反咬一口，将奇源科技拖入无休止的泥潭之中。
卫瞳喜欢用规则之外的手段，喜欢用舆论和资本的力量进行降维打击。
那么，秦磊决定，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给他上一课。
一场精心策划的，跨位面降维打击，即将开始。
“零，准备好了吗？”秦磊的意识沉入牛仔裤口袋，对那个悬浮在数据洪流中的AI少女下达了指令。
“目标服务器防火墙已构建虚拟映射，随时可以进行数据覆盖。AI水军集群已完成预设指令编程，共计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一个高级模拟账户已激活，分布在全球十三个国家的社交网络节点。数据分析模型已就位，将实时追踪舆论发酵曲线并进行精准引导。”
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而高效，但秦磊能从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对于一个战斗型AI来说，这种不见硝烟的战争，同样能点燃她的核心程序。
“很好。”秦磊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么……开始吧。”
他要让卫瞳，让天禾集团，也尝一尝被舆论的洪水淹没，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行动的第一步，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当天晚上，在国内最大的几个美妆论坛、种草App和时尚生活社区里，一个名为“大家来找茬，相似度99%的国货神仙水是抄袭还是致敬？”的帖子，如同病毒般开始扩散。
帖子的内容，是一张制作精良的高清对比图。左边，是奇源科技的“紫韵膏二代”，右边，是天禾集团新推出的“碧泉霜”。从包装设计、瓶身曲线，到宣传语中的核心卖点——“源自天然，焕活新生”，几乎是像素级的复刻。
但最致命的，是帖子里附上的一份由匿名“业内人士”提供的产品成分对比表。两款产品的核心成分，有超过二十种是完全重合的，甚至连配比浓度都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碧泉霜”里多了一种名为“乙醇”的化学成分——说白了，就是酒精。
这张图，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卧槽！这不是抄袭，这是直接复制粘贴了吧？天禾这么大的集团，要不要脸啊？”
“楼上的别尬黑，说不定是奇源抄天禾呢？人家天禾可是老牌子了。”
“呵呵，你家老牌子新品发布会比人家晚半个月？而且你们没看到吗？碧泉霜里有酒精！我就是敏感肌，用了奇源的没事，一用带酒精的就烂脸！”
“大家来找茬活动正式开始！我先来！你看这个瓶盖的弧度，简直一毛一样！”
在“零”操控的AI水军的精准引导下，“抄袭”的节奏被迅速带起，并以“大家来找茬”这种极具参与感和娱乐性的方式，迅速引爆了整个网络。无数美妆博主、护肤达人纷纷下场，从工业设计、化学成分、营销策略等各个角度，对两款产品进行全方位的“公开处刑”。
热度，在午夜时分达到了第一个高峰。
就在此时，第二步，悄然启动。
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被一个新注册的爆料账号，发布在了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脉搏”上。
音频的背景嘈杂，似乎是在一个咖啡馆里，但两个男人的对话却异常清晰。其中一个声音，被模糊处理过，显得沙哑而疲惫，而另一个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笑意。
“……张先生，令千金的病，我们天禾集团的医疗基金会，可以全权负责。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承担。”
“……我，我不能对不起磊子……”
“谈不上对不起。秦磊是个天才，但天才，有时候需要一些‘帮助’才能成长得更快。我们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你提供的一些‘内部参考资料’，就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这对你，对你的女儿，对我们，是三赢的局面，不是吗？”
音频不长，只有短短一分多钟。声音被处理过，名字也被消音，但那“威逼利诱”的对话内容，那温文尔雅语气下隐藏的肮脏交易，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听众的心上！
如果说之前的“抄袭”还只是商业竞争的“潜规则”，那么这段录音，则彻底撕开了资本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其下血淋淋的獠牙！
舆论，从商业道德的谴责，瞬间升级为了对资本作恶的愤怒！
“我吐了！这是人干的事吗？利用人家的女儿生病来威胁员工？”
“太脏了！太脏了！天禾集团一生黑！”
“怪不得产品抄得那么像，原来是派了商业间谍！报警！必须报警！”
愤怒的声浪，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网络。天禾集团的公关部门电话被打爆，官方账号的评论区在短短半小时内被超过一百万条咒骂淹没。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第三步，也是最“赛博朋克”的一步，在锦城的晚高峰时期，降临了。
市中心，春熙路。巨大的环球中心商业综合体外墙上，那块亚洲最大的LEd广告屏，正在播放着天禾集团最新款洗发水的广告，明星代言人笑靥如花。
突然，屏幕闪烁了一下。
笑容僵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冰冷的白字，和一张张触目惊心的新闻截图。
“2021年，天禾集团江南分厂，因偷排高浓度化学废水，被环保部门处以三百万罚款。”
“2022年，天禾集团旗下某品牌婴幼儿沐浴露，被检测出致癌物超标，紧急下架。”
“2023年，天禾集团……”
巨大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天禾集团过去几年所有见不得光的黑料。环保问题、产品质量问题、劳动纠纷……每一条，都有官方新闻的链接和截图作为佐证。
春熙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心脏，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堪称“公开处刑”的一幕。
紧接着，同样的画面，出现在了太古里的巨幕上，出现在了地铁站的广告牌上，出现在了无数写字楼的电梯间屏幕里……
“零”在这一刻，向整座城市，进行了一场华丽而精准的“信息广播”。
舆论，被彻底引爆。
天禾集团的股价，在第二天的开盘瞬间，开始断崖式下跌。
……
天禾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卫瞳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城市。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自家公司股价那条惨烈的绿色瀑布。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愤怒和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平静而愉悦。
“鱼儿上钩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
“准备收网。”
“启动，‘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