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始化身的意志如退潮般散去，神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弭。然而，残破的穹顶、布满裂痕的源初之海投影，以及墙壁上那些被虚无力量腐蚀、光泽黯淡的古老神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一战的惊心动魄。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秩序与创造、终结与生命碰撞后留下的法则涟漪，细微的电蛇在虚无中噼啪作响。
一片死寂。
云烁单膝跪地，喘息粗重，光之神力的余晖在他周身明灭不定。鲛人澜的歌声早已停止，她倚着一根断裂的石柱，美丽的鱼尾上鳞片翻卷，渗着淡蓝色的光液。云稷与那位暗之代行者更是气息萎靡，他们操控的阴影与寂灭之力在直面太始本源时，几乎遭到了碾压性的反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道青衫身影上。
谢清晏静立原地，脸色微白，方才强行引动“源初之钥”裁定规则，隔绝太始对神殿核心的侵蚀，对他而言亦是极大的消耗。但他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眸中神光内敛，更深处，是勘破迷雾后的清明与坚定。
“祂……走了？”良久，云烁才沙哑着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余悸。直面太始化身，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任何生灵心神摇曳。
“并非离开，而是暂退。”谢清晏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地残留的太初与双生之神意志被钥匙激发，暂时阻断了祂的侵蚀。但祂的真身仍在真实源海，此番受挫，只会让祂更加坚定地将我们视为必须清除的‘变量’。”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片布满裂痕的镜海上。“太始之言，尔等皆已听闻。‘终末乃万物唯一归宿’，‘秩序归于永恒静寂’。此即祂秉持亿万年之道。然，此道，真是天地唯一正途么？”
他此言一出，并非询问，而是引子。神殿内残留的法则涟漪似乎被无形之力引动，微微荡漾起来。方才那场力量层面的碰撞之后，一场关乎存在根本的理念之争，在这古老的殿堂内悄然展开。并非唇枪舌剑，而是道心与意志的映照。
“永恒……静寂……”暗之代行者低语，面具下的眼眸闪烁不定。他追求暗影与寂灭，但太始所言的“永恒静寂”，是一种连“寂灭”本身都彻底消亡的绝对虚无，这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超越理解的恐惧。
云稷脸色变幻，他臣服于谢清晏展现的力量与可能性，但太始代表的“秩序”与“永恒”，对他这等追求力量极致者，同样有着一种冷酷的吸引力。“若万物终将归于虚无，一切挣扎、创造、爱恨，岂非皆是虚妄？”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谢清晏并未直接反驳，他抬起手，指尖轻触身旁一根石柱上被腐蚀的痕迹。那痕迹边缘，一丝微不可查的翠绿嫩芽，竟顽强地从石缝中钻出，汲取着空气中残存的、微弱的创造气息。
“看见了吗？”谢清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太始因目睹世界轮回毁灭，心生对‘虚无’之大恐惧，故追求绝对秩序，冻结万物，以避终焉。此乃因恐惧而生的执念，看似强大，实则……是画地为牢。”
他转身，面向那残破的源初之海投影，眸光深邃如星海：“天地造化，生生不息。有晨曦便有暮色，有生便有死，有创造便有湮灭。此乃自然轮转，而非太始所言的、指向绝对虚无的‘唯一归宿’。生命的价值，正在于这有限时光中的绽放与体验，在于明知前路有终，依旧选择前行、创造、守护的勇气与自由。”
“太初之神，代表创造与生命，并非否定终结，而是拥抱这完整的轮回。其所托付的‘超越对立’，并非抹杀光暗、生死，而是领悟其共生共存的本质，于动态平衡中，寻得一条不被任何极端执念所束缚的道路。”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众人心间。那枚融入他体内的“源初之钥”似乎与他共鸣，散发出温润光辉，并非强行灌输理念，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滋养着对生命本身、对自由意志的感悟。
澜的眼中泛起波澜，鲛人一族世代歌唱生命的瑰丽与海洋的浩瀚，她们天生亲近这种充满活力的道。云烁周身的光辉也变得稳定而温暖，光之蛇的信仰本就蕴含着引导与希望。
就连云稷和暗之代行者，也陷入了沉思。绝对的秩序与终结，固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若连自身的存在意义都被否定，力量又有何用？
“谢先生所言……确有道理。”云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地看向谢清晏，“恐惧驱动的永恒，不过是华丽的囚笼。只是……要如何‘超越’？面对太始那般存在，吾等之力，微如萤火。”
“萤火虽微，汇聚可成星河。”谢清晏望向西方，眼神似乎穿透了神殿的阻隔，跨越万里重洋，“一人之力或有穷时，然众生之心，可撼天地。太始恐惧的，或许正是这无法被其绝对秩序所框定的、无穷的变数与可能性。”
他收回目光，看向在场众人：“琉球双生之神的遗泽，鲛人的古老歌谣，神裔遗族的光暗传承，乃至大胤亿万人族的生息繁衍……皆是这变数，皆是这可能性。太始欲以永恒秩序抹杀一切，吾等便要以生生不息之意志，开辟未来。”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拥有钥匙的个体，更像是一面旗帜，凝聚着所有不愿被“永恒静寂”所吞噬的意志。
理念之争，无需再多言。残破神殿中，那顽强生长的嫩芽，那渐渐平复却依旧蕴含生机的镜海投影，以及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不同于单纯力量追求的光芒，已然给出了答案。
***
神京，摄政王府密室。
萧逐渊于静坐中蓦然睁开双眼，紫金色的帝气在他眸底一闪而逝。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血脉深处传来的共鸣感尚未完全平息。
就在方才，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来自遥远琉球的呼唤，感知到了谢清晏引动钥匙、裁定规则时那股决绝而坚定的意志，也感知到了那短暂却无比激烈的道念交锋。
“清晏……”他低语，唇角勾起一丝冷峻而温柔的弧度，“你已看得如此分明了么。”
他起身，走到密室一侧悬挂的巨幅海图前。海图上，代表琉球的岛屿已被标记，一条醒目的朱红线自琉球延伸，跨越浩瀚海洋，直指那片被迷雾笼罩、标记为“源初之海”的区域。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最上方，是工部与将作监联合呈上的《远航巨舰督造进度急报》，以及暗卫搜集的关于海外异动、隐世宗门动向的密函。
理念的基石已然奠定，接下来的，便是将理念付诸现实的铁与火之路。
萧逐渊的手指在海图上那条朱红航线上重重一点。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密室，回荡在门外静候的亲卫耳中，“召内阁、兵部、工部、钦天监主事，及‘镇海’‘凌云’二位宗师，即刻于承运殿议事！”
“远征整合，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