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脚步沉重地走下老旧公寓楼逼仄的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灌了铅。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他坐进停在路边的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刘亚豪那彻底破碎、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那些如同刀子般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他做错了吗？
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兄弟，不想看着他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彻底拖入深渊。他以为，当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时，刘亚豪会痛苦，会愤怒，但最终会清醒过来。
可他低估了这真相的残酷性，也低估了刘亚豪内心那深不见底的自卑和脆弱。这真相没有成为救赎的良药，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刘亚豪赖以生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对人性的最后一丝信任。
他甚至……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顾北辰。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用智慧和资源解决问题，但在面对一个人彻底崩塌的精神世界时，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束手无策。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刘亚豪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那种万念俱灰的死寂，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担心。他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
顾北辰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苏婉儿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苏婉儿带着睡意、却依旧不失清脆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喂？顾北辰？这么早，什么事？”
“婉儿姐，”顾北辰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亚豪这边……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苏婉儿瞬间清醒了：“出事？他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孟梵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她的语气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顾北辰将昨晚晚宴上刘亚豪撞破孟梵与陈默、以及刚才在出租屋里发生的激烈冲突，简略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刘亚豪那彻底崩溃、自我否定、并且将他驱逐出来的状态。
“那个贱人！她竟然敢这么说！”苏婉儿在电话那头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显然被孟梵那些恶毒的话激怒了。
发泄完怒火，苏婉儿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和担忧：“那……亚豪现在怎么样？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
“我就是担心这个。”顾北辰沉声道，“他的状态非常不好，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好像……好像整个人都碎了。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甚至……不认我这个兄弟了。”最后那句话，顾北辰说得异常艰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能听到苏婉儿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也在极力平复着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儿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决断的意味：“我知道了。你在楼下等着，我马上过来。”
“婉儿姐，你……”顾北辰想说什么。
“放心，我不是去找他吵架的。”苏婉儿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怒其不争和某种微妙占有欲的情绪，“他现在这个样子，硬的软的都听不进去。你们男人那套兄弟义气、理性分析，现在对他来说屁用没有。”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异样的“温柔”和……图谋：“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告诉他‘你没错’或者‘要坚强’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港湾，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痛苦、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和……被需要的地方。”
顾北辰微微蹙眉，他似乎听出了苏婉儿话语里潜藏的另一层意思：“婉儿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苏婉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现在的心碎了，冷了。那就用温柔给他焐热，用一个新的‘爱’的港湾，把他从那个冰冷的废墟里拖出来。”
她的用词很微妙，“拖出来”，带着一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顾北辰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了解苏婉儿，她聪明、果决、护短，对刘亚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所有权”意识。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心疼”和“温柔”，背后恐怕不仅仅是想安慰刘亚豪那么简单。她可能是想趁虚而入，用她的方式，将刘亚豪牢牢地控制在她所能给予的“温暖”之中。
“婉儿姐，这样会不会……”顾北辰试图提醒，“亚豪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可能分不清……”
“分不清什么？”苏婉儿再次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分不清我是真心还是假意？顾北辰，我苏婉儿对别人怎么样不说，对刘亚豪，我问心无愧！我砸钱让他上学，在他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时候站在他这边，现在他被人骗成这样，我心疼他，想拉他一把，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让顾北辰一时无法反驳。
“难道就看着他一个人在那破出租屋里自生自灭？等着他想不开做傻事？”苏婉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顾北辰，有时候你们男人就是太讲究所谓的‘方法’和‘尊严’！他现在要的不是那些！他要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我，愿意做那根稻草！”
说完，苏婉儿不再给顾北辰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北辰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坐在车里，心情复杂难言。苏婉儿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相信她是真心心疼刘亚豪。但她那种带着强烈控制欲和占有欲的“温柔”，对于此刻心灵极度脆弱、判断力几乎为零的刘亚豪来说，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不知道。
他只能希望，苏婉儿的“温柔港湾”，真的能暂时安抚住刘亚豪那颗破碎的心，让他不至于立刻被绝望吞噬。至于后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抬起头，透过车窗，望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刘亚豪痛苦与隔绝的窗户，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而电话那头的苏婉儿，放下手机后，脸上已然没有了刚才在电话里的愤怒和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锐利光芒。她走到衣帽间，开始精心挑选衣服，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攻击性十足的明艳风格，而是换上了一身质地柔软、颜色温和、更能激发人保护欲的衣裙。
她对着镜子，练习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心疼、温柔和坚定的表情。
她要亲自去把那个被她“投资”、如今却价值跌入谷底的“项目”，从废墟里挖掘出来，用她的方式，重新“塑造”和“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