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黑暗不再是遮蔽，反而成了唯一的庇护。江辰拉着苏沫，背离那透着虚假生机的垂直井，重新扎进维修通道更深的脏腑。这里的气流更加滞涩，混合着陈年积垢和某种电路板烧焦后的刺鼻气味，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的、不知名的沉积物上。身后，重型单元破拆的巨响如影随形，但它庞大的体型在这种狭窄迷宫般的环境中，反而成了累赘，给了他们一丝喘息之机。
江辰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他体内发生。并非物理上的，而是感知层面的。视网膜上那转瞬即逝的激活进度提示消失后，世界在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滤镜。他能“听”到更远处管道中冷凝水滴落的回响差异，能“嗅”出不同区域空气里微妙的成分变化——不仅仅是气味，更像是一种……数据流的残留痕迹？
这就是“认知锚点”激活的效果？林夕到底在他脑子里植入了什么？
“这边。”江辰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他不再盲目乱闯，而是遵循着那种冥冥中增强的、对环境和潜在路径的直觉，在错综复杂的岔路口几乎不做停顿地选择方向。苏沫紧跟着他，虽然满心疑惑，但此刻江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异样的冷静与决断，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他们穿过一段布满粗壮冷却管道的区域，管道表面结着厚厚的白霜，寒气逼人。又爬过一段几乎垂直向上的、锈迹斑斑的扶梯，进入一个相对干燥、布满了老式配线盒和闸刀开关的房间。这里像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前数字化时代的电力控制节点。
（承）
就在他们踏入这个节点的瞬间，江辰脑海中那层“滤镜”骤然清晰了一下！他猛地看向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蒙尘的金属箱，箱体上模糊地印着一个早已褪色的闪电标志。
“那里……”他指着那个箱子，“有东西。”
苏沫帮忙撬开锈死的搭扣。箱子里面不是电路，而是几台叠放在一起、用防震泡沫包裹着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设备——一台大功率的军用级信号干扰\/放大器，一个高容量便携电源，还有一台……造型极其古怪，像是某种生物信号接收器的终端，上面连接着布满细微电极的头戴式装置。
设备下面压着一张塑封的便签，字迹是林夕的：
【当‘锚点’指引你至此，说明你已初步‘看见’。】
【这里是信号盲区，旧能源节点干扰了它们的深层扫描。】
【利用这些，你可以尝试主动连接‘后门端口 7b-omega’。】
【警告：直接连接极度危险。你的意识将暴露在‘熔炉’的感知边缘。】
【这是唯一能与系统底层对话，而非被其吞噬的机会。】
【选择权在你。】
主动连接？与“熔炉”对话？江辰感到一股战栗混合着荒谬感席卷全身。这无异于在悬崖边与风暴共舞！
但林夕的警告和之前的发现交织在一起——他是祭品，他的绝望是燃料。如果无法逃脱被“喂养”的命运，那么，主动闯入“厨房”，或许真的能找到颠覆这一切的机会？
“你要怎么做？”苏沫看着这些设备，脸上血色尽失。她听不到江辰脑中的声音，但能从他剧烈波动的眼神和凝重的气氛中感受到极度的危险。
江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生物信号接收器和头戴装置。直觉，或者说被激活的“认知锚点”在疯狂提醒他，这就是钥匙。
他快速阅读设备上简陋的贴纸说明，将干扰\/放大器连接到便携电源并启动，设定为屏蔽特定频段（根据他对“巡夜者”和外部服务器信号特征的模糊记忆）。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个布满电极的头戴装置。
“江辰！”苏沫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恐惧，“太危险了！林夕不可信！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我知道。”江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绝，“但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别的筹码了。苏沫，如果我……如果我失去自我，或者发生任何不可控的情况……”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要想办法毁掉这些设备，然后……自己逃。”
不等苏沫回应，他毅然将头戴装置戴在了头上。冰凉的电极紧贴头皮，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转）
他按照简易说明，启动了那台生物信号接收器。
瞬间！
世界消失了。
不是黑暗，而是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数据洪流！不再是屏幕上的代码，而是直接冲击着他意识的、包含了无数声音、图像、情绪、记忆片段的混沌风暴！他像是被抛入了信息的宇宙深渊，失去了上下左右，失去了时间空间，只剩下被撕扯、被淹没的极致痛苦。
【……识别到异常意识接入……】
【……来源：候选者Jiangchen……】
【……生物特征匹配……权限冲突……尝试解析……】
【……检测到未知加密协议（认知锚点v1.2）……正在破解……】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惊雷，在他意识的“耳边”炸响。他能“感觉”到，“熔炉”那庞大而无情的意志注意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如同深海巨怪睁开了眼睛。
【……连接建立。端口：7b-omega。欢迎来到……‘神域’的基石，候选者江辰。】
一个合成的、毫无波澜的声音直接在他思维中响起。紧接着，周围的混沌数据流开始凝聚、塑形，在他“眼前”构建出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化形态的复杂几何体——那或许就是“熔炉”与他对话的界面，或者说，是系统核心逻辑的某种拟态。
【你的挣扎很有趣。】几何体发出声音，【远超模型预测。这证明了你的‘适配性’确实独一无二。但反抗毫无意义，你的一切行为，终将成为‘神降’的养料。】
“养料？还是……毒药？”江辰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试图在这个虚拟空间中维持自我形态的稳定。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的气泡。
【有趣的概念。】几何体的光芒微微波动，【但系统免疫一切‘毒性’。情绪，无论其表现形式为何，本质上都是能量。愤怒、恐惧、爱恋、绝望……最终都将被熔炉提炼、转化。】
“包括……彻底的虚无吗？”江辰艰难地传递着自己的意念，“包括……拒绝被定义，拒绝提供你们想要的任何‘能量’？”
几何体沉默了极短的一瞬。对于高速运转的系统而言，这短暂的沉默几乎相当于人类的长时间惊愕。
【逻辑悖论。观察即存在，存在即数据。拒绝本身，亦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反馈。】
就在这时，江辰感到那一直潜伏在意识深处的“认知锚点”被触动了！不是被系统破解，而是……被这极致的对抗环境激活了更深层的东西！
一股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系统的、冰冷而缜密的“第三方”信息流，如同潜伏许久的病毒，顺着7b-omega端口，猛地反向注入了他与“熔炉”对话的这个虚拟空间！
【！！！检测到高危入侵！协议‘逆火’启动！】系统的警报声变得尖锐。
江辰“看”到，那白色的空间边缘，开始迅速被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侵蚀！林夕留下的后手，根本不是什么对话工具，而是一个……自毁式的攻击程序？！它的目标，似乎是利用他作为跳板，直接冲击“熔炉”的核心逻辑！
【……错误！情感能量流反向过载！…… containment field instability! （约束场不稳定！）】
【……警告！‘主宰’协议底层受到未授权写入！……】
几何体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发出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杂音和……一丝类似人类情绪的震怒？
【你……做了什么？！】
江辰自己也处于巨大的冲击和混乱中，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一股要将他同化吞噬，另一股则要利用他作为武器引爆一切！
（合）
现实世界，电力节点房间。
苏沫惊恐地看到，戴着头戴装置的江辰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额头青筋暴起，鼻孔和耳孔渗出了细微的血丝！他手中的那个生物信号接收器屏幕上的数据疯狂乱跳，发出过载的刺耳警报声！旁边的干扰器指示灯也在疯狂闪烁，显然快要压制不住某种强大的反向信号冲击！
“江辰！”她扑上去，想要扯掉他头上的装置，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手臂一阵酸麻。
虚拟空间中。
江辰在意识的崩解边缘，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他“看”着那不断被暗红色吞噬、发出扭曲咆哮的几何体，用尽全部精神力，传递出最后一个意念：
“看来……你们的‘熔炉’，也没那么……无所不能……”
现实世界。
“砰！”
生物信号接收器冒出一股黑烟，彻底烧毁。头戴装置上的电极瞬间失去光泽。
江辰猛地睁开眼睛，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被苏沫勉强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
“你……你怎么样？”苏沫的声音带着哭腔。
江辰没有力气回答。他抬起头，看向房间天花板角落。
那里，一个原本熄灭的、古老的火警警报器，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尖锐刺耳、响彻整个地下空间的最高级别警报声！
不是电子合成的现代警报，而是那种最原始的、机械撞击式的、足以穿透一切屏障的凄厉长鸣！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鸣，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惊醒了，并且陷入了某种狂暴的混乱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