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加密服务器”这几个字，如同最终宣判的槌音，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林夕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丝表演性的慌乱都几乎维持不住，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冰冷的僵硬。她能感觉到江辰那瞬间变得如同实质般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直抵核心。
完了吗？
不。还没有。
大脑在极致的危机下，反而剥离了所有冗余情绪，进入了超频运算状态。境外服务器……是“皇冠”的联络节点？还是她用于跳转和隐匿行踪的某个中转站？防火墙拦截了数据包，意味着内容没有被发送出去，也没有被对方获取。那么，关键就在于这“试图发送”的行为本身，该如何解释？
李老师显然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手里的那份技术报告，此刻仿佛成了点燃炸药桶的引线。
江辰没有立刻对林夕发作，他极快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转向李老师，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赞许：“辛苦了，李老师。报告放我桌上就好，具体情况我稍后仔细看。”
这是逐客令。李老师如蒙大赦，连忙将报告放在桌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并贴心地将门轻轻带上。
“咔哒。”
门锁合拢的声音，将室内与外界再次隔绝。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江辰没有去看那份报告，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林夕。他一步步走回她面前，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直到两人再次近在咫尺。他没有像刚才那样将她困住，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神里所有的怒意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冰冷。
“境外服务器？”他重复着这个词，语调平直，不带任何疑问，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已然确定的事实，“林夕，你现在，还想告诉我，你什么都不懂吗？还想告诉我，你只是被动、好奇、害怕？”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苍白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厘米停住，那悬停的动作比直接的触碰更令人心悸。
“一个需要动用境外加密通道传递信息的人，会看不懂陆子昂那点所谓的‘技术问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面上，“一个在图书馆伪装不在场，同时却在网络深处窥探、甚至试图向外传递数据的人，会是一个单纯因为害怕而被胁迫的‘受害者’？”
他的逻辑链条清晰而冷酷，将她方才所有的辩解都击得粉碎。
林夕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垂下眼，避开他那几乎能将她灵魂冻结的视线。大脑在疯狂运转。否认已经毫无意义，证据（尽管是间接的和行为上的）确凿。承认部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但承认多少？承认什么？
“我……”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被逼到绝境后的、破碎的无力感，“我没有想伤害任何人……也没有泄露任何学院的机密……”
这是变相的承认。承认了她确实在做一些隐秘的、需要隐藏的事情。
“那你想做什么？”江辰追问，毫不放松，“那些数据包里，是什么？”
是什么？林夕的心脏狠狠一抽。那里面是她定期向“皇冠”发送的、关于弥海学院权力结构、人员关系、以及她针对江辰的“人性观察”阶段性报告。这些内容，绝不能被江辰知道。
“是……是一些私人的东西。”她抬起眼，泪光再次氤氲，但这一次，那泪水背后是真实的恐惧和挣扎（恐惧于任务失败，挣扎于如何编织一个可信的谎言），“我……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些人，做一些……数据分析和模型构建的零工，赚点生活费。有些数据来源……可能不太合规，所以需要加密传输……我真的不知道这会触发防火墙警报……”
她再次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间谍行为”降格为“打黑工”，将“境外服务器”解释为“规避监管”，将一个可能危及她整个任务的致命问题，包装成了一个关于“贫穷”和“生存”的、令人唏嘘的灰色故事。
江辰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个解释，再次击中了他认知中的一个模糊地带。他知道林夕家境普通，依靠奖学金。如果她为了维持学业和生活，私下接一些游走在规则边缘的“技术活”，逻辑上并非完全不可能。而且，这个解释，似乎比“处心积虑的阴谋家”更符合她之前表现出来的一些特质——比如那种对机会的珍惜，那种努力想融入的姿态。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监控里不协调的指尖，那与陆子昂在器械库的会面，那精准出现在苏沫项目受阻关头的匿名邮件……这一切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轻易相信。但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泪眼婆娑、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的少女，一种莫名的、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厌恶这种无法完全掌控、无法清晰判断的感觉。
“数据分析？模型构建？”他冷笑一声，“什么样的数据和模型，需要你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与陆子昂那种人搅在一起？”
“因为……因为他能提供一些……学院内部非公开的、有价值的数据流信息……”林夕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羞耻和难堪，“我需要那些数据来完善我的模型……他找到我，提出了交换条件……”
她将陆子昂的角色，从“危险的同盟”再次扭曲为“肮脏的数据提供者”，将她自己定位为“迫于生计不得不与之周旋的可怜人”。
这个解释，几乎将她所有可疑的行为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看似闭环的、虽然不堪但至少能自圆其说的逻辑链。
江辰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林夕，试图从她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破绽。
林夕任由他审视，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风中残烛。她在赌，赌江辰内心深处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对于“规则”之外“苦衷”的潜在容忍度，赌他作为上位者，对于底层挣扎者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怜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江辰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疲惫和冰冷：“把你的‘零工’内容，所有接触的数据源，传输记录，以及与你联系的‘那些人’的信息，全部整理成书面报告，明天中午之前，交给我。”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他选择了最符合他风格的处理方式——调查，掌控，用事实和数据说话。
“在此期间，”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停止你所有非必要的网络活动，未经我的允许，不得离开学院范围，随时接受我的问询。明白吗？”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全面监控。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立刻采取更极端的措施，她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我……明白。”她低下头，声音微弱。
“现在，出去。”江辰转过身，不再看她，重新面向那片漆黑的窗户，只留下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林夕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像一抹游魂般，默默地、迅速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江辰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玻璃纹丝不动，反震的力道却让他指骨生疼。
他讨厌这种局面。讨厌这种被情绪影响判断的感觉。更讨厌的是，即使到了这一步，他依然无法完全确定，林夕那看似合理的解释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谎言。
而离开办公室的林夕，在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她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她埋在膝间的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防火墙的背后，真相依旧被牢牢守护。
而新一轮的攻防，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