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的通报会像一场精神上的凌迟，结束后，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依靠本能移动的躯壳。她抱着那个未曾打开的文件袋，走在阳光刺眼的校园里，却感觉周身环绕着驱不散的寒意。
“判断局限”……
那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盘旋。他们用最“官方”、最“严谨”的方式，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姐姐所有的抗争和冤屈，将一个充满黑幕的阴谋，粉饰成了一场技术上的遗憾。
她成功了，她演出了对方想要的“顺从”与“接受”。但这成功的代价，是内心如同被岩浆灼烧般的愤怒和无力。她不能爆发，不能质问，只能将所有的恨意与不甘，死死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如同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强行封入冰层。
回到寝室，苏晴果然在。她看到林晚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迎了上来，语气充满了“关切”：“晚晚，怎么样？工作组怎么说？”
林晚抬起苍白的脸，眼神空洞，嘴唇微微颤抖，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将那个文件袋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说服力。
苏晴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语气依旧充满同情：“晚晚，你别这样……结果不好吗？他们……他们没还林晓学姐清白？”
林晚从指缝中发出压抑的、带着泣音的模糊声音：“他们……他们说姐姐有‘判断局限’……项目失败是多方原因……和秦……和那些人没关系……”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语无伦次的悲伤和失望。
苏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难过了……至少，工作组承认了林晓学姐的贡献，不是吗？这已经是个开始了……”她的安慰，听在林晚耳中，充满了虚伪。
林晚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悲伤过度的姿态，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她知道，她必须将这种“崩溃”和“绝望”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持续到她离开寝室前往那个地下仓库之前。
整个下午，她都躺在床上，面朝墙壁，不吃不喝，对苏晴的任何搭话都反应迟钝。她像一个真正被击垮的人，沉浸在自我的悲伤世界里。
苏晴观察了她很久，最终似乎确认了她的“崩溃”是真实的，不再频繁打扰她，只是偶尔给她倒杯水，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当窗外的天色逐渐由昏黄转为墨蓝，寝室的灯光亮起时，林晚知道，出发的时刻快到了。
晚上九点。
林晚终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她对着镜子，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动作僵硬。
“晚晚，你要出去？”苏晴立刻问道。
“嗯，”林晚的声音沙哑，“心里闷，想去艺术中心后面的小花园……一个人静一静。”
艺术中心！这个地点让苏晴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苏晴再次提出。
“不用了，”林晚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拒绝得干脆，符合一个伤心人想要独处的心理。
苏晴没有再坚持，只是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点，早点回来。”
林晚点了点头，拿起那个看似平常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微型电击棒、干扰器、加密通讯器以及那个存有最终备份的U盘），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寝室。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眼底所有的涣散和悲伤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和决绝。表演结束了，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
她没有直接前往艺术中心，而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利用建筑物的阴影和稀疏的人流，反复确认没有被跟踪。夜晚的校园比白天安静许多，但也更容易暴露行踪。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寂静中狂跳的声音，每一次脚步声都像是敲在鼓面上。
九点四十分。
她绕到了艺术中心的侧后方。主楼已经熄灯，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光。地下仓库的入口在建筑背面，一个不起眼的、通往地下的斜坡，通常锁着，但江辰在通讯里暗示过，他有办法解决。
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闪入斜坡的阴影中。仓库的铁门果然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她侧身挤了进去，立刻被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颜料气味的冰冷空气包围。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某个角落，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源，可能是应急指示灯。她不敢开手机照明，只能凭着记忆和极其微弱的光感，摸索着向前走去。
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偶尔会踢到不知名的杂物，发出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的声响。空气凝滞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几乎窒息。她紧紧握着口袋里的电击棒，另一只手摸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向着记忆中备用电源间的方向挪动。
“吱嘎——”
一声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从前方黑暗深处传来。
林晚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黑暗中，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江辰？
还是……“清道夫”？
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个微弱的光源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笃，笃笃。
三声，一长两短。
这是她和江辰约定的暗号！
他到了！
林晚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下，她同样用指甲在身旁的金属管道上，回应了约定的信号。
她加快脚步，向着那点微光摸索过去。光线来自一扇半掩着的铁门缝隙，门上模糊地印着“备用电源间”的字样。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铁门。
电源间比外面仓库更小，更拥挤。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配电箱和杂物。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个小型应急灯发出的惨白光晕，勉强照亮了方圆几米的范围。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应急灯下，身形挺拔，正是江辰。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应急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斜上方打下，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甚至……带着一丝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疲惫的凝重。
“你来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我来了。”林晚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仓库的黑暗。她走到他面前，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存有最终备份的U盘，递了过去，“所有的备份，都在这里了。”
江辰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U盘上，又抬起，深深地看着林晚，那眼神复杂难辨，里面似乎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种……近乎告别的意味。
“工作组那边的‘结论’，我知道了。”他忽然说道。
林晚的心微微一沉，他果然消息灵通。
“那份报告，是垃圾。”江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但它意味着，他们不会再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分析结果呢？”林晚最关心的是这个，“‘记忆碎片’里到底有什么？风险等级为什么是‘极高’？”
江辰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类似平板电脑但更厚实的设备，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
“初步还原的数据显示，‘启明’项目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校园智能化项目。”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惊天秘密的沉重，“它是一个庞大行为数据监控网络的试验性前端。秦家，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试图通过这个项目，以学校为样本，建立一个可以无声无息收集所有学生、甚至教职工行为数据、社交关系、思想动态的庞大数据库。”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江辰这里得到证实，林晚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姐姐当年抗争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而他们卡死数据接口，强行要求接入他们指定的后勤系统，就是为了彻底掌控这个数据入口。”江辰继续说道，语气愈发冰冷，“你姐姐发现的‘风险’，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她很可能隐约察觉到了这个项目的真正目的，所以才坚决反对，也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林晚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姐姐……是因为这个才……
“那……‘秦非唯一’……”她颤抖着问。
江辰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秦家，只是这个利益链条上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真正主导的，是一个更隐蔽、势力更庞大的……我们称之为‘基金会’的跨国资本联合体。他们的触角，远比你想象的更深。”
跨国资本！基金会！
对手的轮廓，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庞大和狰狞，远远超出了一个校园、一个家族斗争的范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晚感到一阵绝望般的无力。
江辰看着她，眼神决绝：“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事情闹大，大到他们无法掩盖。将这些证据，捅到更高层，捅到真正有力量、且可能与‘基金会’存在利益冲突的势力面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接过林晚手中的U盘，将其连接到他那个特殊设备上，开始快速操作。
“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渠道。今晚，我们必须将数据发送出去。”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语气急促，“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且信号发射的瞬间，可能会被他们侦测到。这里……也不安全了。”
他的话音刚落——
“哐当！”
一声巨响，从电源间外面传来！像是仓库大门被猛地撞开的声音！
紧接着，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迅速朝着电源间逼近！
林晚和江辰的脸色同时骤变！
他们被发现了！
“快！中断传输！销毁设备！”江辰当机立断，就要去拔U盘。
然而，已经晚了。
电源间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瞬间射入，如同舞台追光，将林晚和江辰牢牢锁定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
门口，站着数个黑影。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脸上带着骷髅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清道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