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黎明前的、近乎荒诞的“谈判”，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温窈和沈砚清之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但湖面之下，却诡异地朝着一个未曾预料的方向涌去。
“用正常人的方式，来追我。”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也像一道枷锁。它单方面宣告了温窈对过去十六年扭曲关系的单方面赦免与重置，同时也为沈砚清设定了一个他几乎从未涉足过的、堪称艰巨的挑战。
第二天，温窈照常去上班。踏入办公区时，她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显然，昨晚她深夜与沈总一同离开（尽管是前后脚），以及今天沈总破天荒地迟到了一个小时，都成了茶水间最新的谈资。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试图投入工作，但心跳却快得不像话。她不知道沈砚清会如何“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这种未知，比之前的恐惧更让她心绪不宁。
内线电话安静得出奇。一整个上午，沈砚清没有叫她，甚至连一条工作邮件都没有。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温窈更加坐立难安。她几次忍不住看向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猜测着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中午，她习惯性地准备去员工食堂。刚站起身，Lily姐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温助理，别去食堂了。沈总吩咐，以后你的午餐会直接送到办公室来。”她指了指温窈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保温袋，“今天是城南那家你很喜欢的私房菜馆的套餐，沈总说……呃，说是项目奖金的一部分，让你务必吃完。”
温窈看着那个印着精致logo的保温袋，脸颊有些发烫。城南那家私房菜馆，价格不菲，位置难订，她只跟周时安随口提过一次，说怀念以前的味道。他居然记住了？还用这种……笨拙又土豪的方式？
这算“正常人的追求”吗？温窈有点哭笑不得。她打开保温袋，里面是搭配精致、还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都是她偏爱的清淡口味。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盅温好的桂花炖奶。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味道很好，是她记忆中的味道。但比起食物的美味，这种被悄然关注着喜好的感觉，更让她心潮起伏。
下午，工作邮件终于来了。是沈砚清直接发来的，关于一个新项目的前期调研任务，要求清晰，逻辑严谨，完全是他一贯的公事公办风格。只是在邮件的最后，附了一句与工作毫无关系的、显得格外突兀的话：
【晚上七点，地下车库。】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像个冰冷的指令。但温窈的心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这是在……约她？
下班时间到了，温窈磨蹭到六点五十分，才收拾东西下楼。走到地下车库b区，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已经停在那里。沈砚清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温窈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和她昨晚闻到的一样。
“沈总。”她低声打了个招呼，系好安全带。
沈砚清“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他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但温窈能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发白，似乎……有点紧张？
车子驶出车库，汇入傍晚的车流。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尴尬得让人脚趾抠地。这绝不是温窈想象中的“追求”场景，倒像是两个被迫同车的陌生人。
“我们去哪儿？”温窈忍不住打破沉默。
“吃饭。”沈砚清言简意赅，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得像在背诵，“……我订了位子。”
温窈：“……” 好吧，至少比保温袋前进了一步。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楼旋转餐厅门口。餐厅环境极尽奢华，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侍者将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显然是精心预留的位置。
落座后，沈砚清将菜单推到温窈面前，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看看想吃什么。”
温窈翻开菜单，都是法文，配着少量中文翻译，价格贵得令人咋舌。她随便点了几个看起来不那么夸张的菜。沈砚清则直接对侍者说了句“跟她一样”，便不再言语。
等待上菜的间隙，又是漫长的沉默。沈砚清看着窗外的夜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温窈则低头摆弄着餐巾，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大概是她吃过的最煎熬的一顿饭。食物很美味，环境很浪漫，但对面坐着的男人，却像一尊散发着冷气的雕像。他试图遵循“正常”的流程——请吃饭，但显然完全不知道“吃饭”过程中应该聊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让气氛不那么像商务会谈。
温窈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让一个习惯了用文件和指令与人交流、并且暗中窥视了她十几年的人，瞬间学会正常约会，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借口提前离开时，沈砚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天的菜，合口味吗？”
温窈愣了一下，点点头：“……挺好的。”
“嗯。”沈砚清应了一声，又没话了。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才又憋出一句：“比员工食堂好。”
温窈：“……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沈砚清似乎有些烦躁，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目光重新看向温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我不太会……这个。”
这个“这个”，指的显然是约会。
温窈看着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近乎笨拙的窘迫，心里的那点尴尬和无奈，突然就消散了，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柔软。她甚至有点想笑。
“没关系，”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可以……慢慢学。”
沈砚清看着她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眸光微动，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瞬。他低下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耳根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似乎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这顿饭的后半程，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僵硬。虽然话还是不多，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感减轻了不少。结账离开时，沈砚清很自然地走在她身侧，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上下级的氛围，开始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
送她回小区的路上，车内依旧安静，但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封般的死寂。快到小区门口时，沈砚清忽然放缓了车速，开口问道：“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温窈心里一动，这是要约下一次？
“暂时没有。”她说。
“嗯。”沈砚清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直到车子停稳，她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明天见。”温窈下车，关上车门。
看着黑色跑车汇入车流消失，温窈站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心里五味杂陈。这场“正常的追求”，开局堪称灾难，却又在那种极致的笨拙中，透出了一丝可笑的……真诚？
她转身往小区里走，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菜太甜，下次换一家。——沈】
温窈看着这条没头没脑、语气依旧生硬的短信，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这个别扭的男人啊……
然而，就在温窈因为这笨拙的初次约会而心生涟漪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市中心一家高级私人会所的包间内，灯光暧昧，烟雾缭绕。
顾衍之慵懒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唇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对面，坐着一个面色略显阴沉的中年男人，正是沈氏集团的几位副总之一，王明达。
“王叔，考虑得怎么样了？”顾衍之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沈砚清最近的心思，可明显不在公司啊。又是带女助理参加高端峰会，又是深夜密会……听说，还把城东那个稳赚不赔的项目，临时调给了二部那个老顽固负责？这可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王明达冷哼一声，脸色难看：“年轻人，被美色所迷，终究难成大事！沈老董事长要是知道他把公司当儿戏……”
“沈伯伯那边，自然有人会去‘提醒’。”顾衍之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关键是，王叔您，难道就甘心一直被他压着一头？论资历，论能力，您哪点不如他？就因为他姓沈？”
王明达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不甘和野心却暴露无遗。
顾衍之微微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要王叔您愿意配合，在关键时刻……稍微‘助力’一下。等辰星资本入主沈氏，您就是最大的功臣。到时候，副总裁的位置？太小了。联席cEo，如何？沈氏的半壁江山，都是您的。”
巨大的诱惑像毒蛇一样，缠绕上王明达的心。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想怎么做？”
顾衍之满意地笑了，身体后靠，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很简单。沈砚清不是正在全力推进那个‘智慧社区’项目吗？这是他上任以来的标杆工程，也是他巩固地位的关键。如果这个项目……在最后关头，出了点‘意外’呢？比如，核心技术数据泄露？或者，施工过程中出现重大安全事故？”
王明达瞳孔一缩：“这……风险太大！”
“风险？”顾衍之轻笑，“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操作得当，谁又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项目失败，沈砚清威信扫地，董事会必然震怒。沈伯伯就算想保他，也保不住。而我们，只需要坐收渔利。”
他放下酒杯，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只需要王叔您，在内部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也可以找别人。只是这到手的江山……”
王明达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贪婪和野心压倒了理智和恐惧。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干了！”
两只酒杯再次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丧钟。
顾衍之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沈砚清，游戏……才刚刚开始。你的软肋，我找到了。”
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也带来了远方隐约的雷声。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暴前夜，有人因为一顿笨拙的晚餐而心生悸动，有人却在暗处磨刀霍霍，准备将一切撕碎。
而处于风暴眼中的温窈，此刻还沉浸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里，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也格外……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