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智慧社区项目初步方案——温窈”这几个字，像她的宣言，也像她的战书。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各种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怀疑，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如何圆场的戏谑。
温窈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湿冷，但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平稳：“各位同事，早上好。下面由我汇报智慧社区项目的初步方案。由于时间仓促，这份标书更多是思路性的框架，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她省略了文件被恶意删除的插曲。告状是弱者的行为，尤其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只会显得她无能且可笑。她要用实力说话，哪怕这实力是几个小时前从废墟里抢修出来的。
她开始讲解。从市场痛点到技术可行性，从成本估算到风险管控。她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那些深夜啃下的技术参数，那些被工程师不耐烦打发后自己又查了大量资料才搞懂的原理，那些反复核对到眼睛发花的数据，在此刻成了她最硬的底气。
她重点阐述了基于论坛里那个匿名回复思路深化而来的“动态数据优化模型”，这是她方案里最亮眼也最大胆的部分。讲解时，她注意到台下几位技术骨干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虽然传统方案稳妥，但要想在竞标中脱颖而出，必须采用更前沿、更具弹性的技术路径。我的汇报完了，谢谢。”
温窈点击鼠标，屏幕暗下。她微微鞠躬，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主位的沈砚清身上。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搭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终于，项目部的一位资深经理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挑剔：“温助理的想法很大胆，但这个动态模型，是否经过充分验证？稳定性如何？一旦核心传感器数据出错，会不会导致整个系统崩溃？”
“王经理的问题很关键。”温窈早有准备，她不卑不亢地回应，“模型的容错机制和冗余备份是设计重点。我们在预设了三级故障触发预案，同时……”她引用了几个业内最新的论文观点和类似案例的成功数据，虽然有些地方因为时间关系无法展开，但足以显示她不是异想天开。
接着，财务、市场部门的负责人也陆续提出了问题，有的尖锐，有的琐碎。温窈一一应对，虽然偶有卡顿，需要回忆才能答上细节，但整体逻辑自洽，表现出了远超一个新人助理的专业度和抗压能力。
会议室内原本看戏的氛围渐渐变了，多了几分认真和审视。
自始至终，沈砚清都没有说话。他只是听着，看着。目光偶尔掠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掠过她握着激光笔、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强装镇定、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上。
“还有问题吗？”沈砚清终于开口，声音打破沉寂。
众人摇头。
“散会。”他起身，没有任何评价，径直朝外走去。经过温窈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只丢下一句：“温助理，来我办公室。”
来了。审判的时刻。
温窈的心沉了一下，但随即又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收拾好电脑和资料，跟在他身后。
走进总裁办公室，沈砚清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似乎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完全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温窈站在办公室中央，像个等待发落的学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只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这种无声的煎熬，比直接的斥责更磨人。
就在温窈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时，沈砚清忽然转动皮椅，面向她。他身体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过。
“论坛匿名回复，邮件咨询记录，”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临时抱佛脚，脑子转得倒是不慢。”
温窈心头一凛。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文件被删，连她如何利用论坛和邮件碎片重建标书的细节都一清二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是说……删除文件的事，真的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冷眼旁观？
“沈总明察。”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沈砚清轻笑一声，带着嘲讽，“看来温助理的‘不得已’，潜力无限。一份东拼西凑、三个小时赶工出来的东西，居然能把项目组那帮老油条唬住几分钟。”
温窈攥紧了手指。他果然还是不满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桌面，“那个动态模型的思路，有点意思。虽然粗糙，漏洞百出，但比他们拿出来的那些陈年老醋，强一点。”
温窈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这是在……肯定她？虽然用词依旧刻薄。
沈砚清无视她的惊讶，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这个项目，你继续跟着。模型部分，由你负责深化，直接和技术部对接。一周后，我要看到详细的技术可行性报告。”
温窈彻底愣住了。不仅没开除她，反而给了她更实质性的工作？这转折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沈砚清挑眉，“做不到？现在还可以……”
“做得到！”温窈立刻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谢谢沈总给我机会，我会做好！”
沈砚清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那里面充满了被认可后的光彩和斗志，像落满了星辰。他眸光微动，随即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出去做事。”
“是！”
温窈走出办公室，关上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贴住。但心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甚至带着点隐秘喜悦的情绪在涌动。
她不仅撑过去了，还赢得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认可。
她回到工位，发现那个被她推到角落的桂花马克杯，不知被谁清洗过，里面泡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旁边还放着一小碟精致的手工饼干。
是Lily姐吗？还是……
她下意识地看向总裁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
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她端起那杯温热的红茶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疲惫和寒意。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投入新的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温窈几乎泡在了技术部。她虚心请教，不断修改完善那个动态模型。因为她是由沈砚清亲自指定、并且初步方案得到了“有点意思”评价的人，技术部的工程师们虽然一开始对这个空降的“关系户”助理抱有疑虑，但在接触了她扎实的专业功底和认真的态度后，也渐渐接纳了她，讨论变得热烈而深入。
温窈沉浸在这种久违的、被专业领域认可的充实感中，暂时忘记了与沈砚清之间的诡异气氛。
这天晚上，她又加班到很晚，和技术部的同事一起攻克了一个模型算法的关键难点。离开公司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走到大厦楼下，晚风带着凉意。她正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一辆黑色的跑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沈砚清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
温窈犹豫了一下。连续几天的平静共事，让她对他的恐惧减少了些，但戒备心仍在。
“不顺路，沈总，我自己打车就好。”她婉拒。
沈砚清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脸上，语气没什么起伏：“这个点，这个地段，你确定能打到车？还是想明天顶着黑眼圈来上班，影响工作效率？”
又是这种理由。温窈无语，但看看空荡的街道，她确实有点发怵。
最终，她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沈砚清专注地开着车，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
温窈乐得清静，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连日的疲惫涌上，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车停了。猛地惊醒，发现车停在了她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门口。
“谢谢沈总。”她低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
“等等。”沈砚清忽然开口。
温窈动作一顿，心又提了起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沈砚清却只是从后座拿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目光看着前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技术部老张托我带给你的，他们组前几天去参加行业峰会的一些内部资料，关于传感器数据优化的，可能对你有点用。”
温窈愣愣地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老张？技术部那个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组长？会这么好心，还托沈砚清转交？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清，他依旧侧着脸，下颌线在路灯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哦，还有，”他像是才想起来，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扭的意味，“他们说你上次买的咖啡豆，味道还行。”
温窈彻底怔住。
沈砚清却不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淡淡道：“到了，下去。”
温窈抱着那个文件袋，晕乎乎地下了车。看着黑色跑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心里乱成一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边用最苛刻的方式折磨她，一边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悄无声息地，为她扫清了一些障碍？甚至，还记得她随手买的、试图讨好技术部同事的咖啡豆？
那个被她刻意压下的、关于童年照片和失眠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而此刻，在她看不见的车内，沈砚清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抱着文件袋、呆呆站在小区门口的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他缓缓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的声音恢复了商场的冷厉：
“查一下，上周四晚上，谁动了总裁办助理温窈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