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说回来，不给对方面子又怎样？
他张蕴古混不下去了？
“张某不是不敢为，是陛下神武，不易蒙蔽。”张蕴古哪里不晓得其中的关键，这等案子上了天听，怎么发落全看陛下心情。
他缓了缓口吻：“陛下若是派人验证如何？”
对方迟疑了会道：“癔症……岂能通过脉象来断？最多望闻问切罢了，演一演装一装。”
“这李好德都敢当众胡说八道，被人抓住把柄，当真瞒得过人？”张蕴古不是不想卖对方人情，真不想的话，他都不会坐在这儿。
是具体看怎么操作。
能让自己平安落地且名声不受损。
“大不了吃几口屎，这不是问题。”对方显然下了某种决心，说出来的话足够石破天惊。
明洛蛮佩服这位和张蕴古说得有来有回的人，足够不要脸，为达目的足够狠心。
“先生都这般说了，张某恭敬不如从命，请回去转告李刺史，必能保下他弟弟一条命。还望他也珍重自身，近来低调行事，莫要牵连其中。”张蕴古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同意了。
这让明洛大失所望。
毕竟张蕴古之前留给她的印象，不说是个包青天，也是端正持重的君子形象，没成想背地里也是同流合污。
直到隔壁人走得一干二净，店家都开始打扫卫生收拾碗碟，明洛方挪动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腿脚。
事情前因后果她弄清楚了，那么她要不要拿此事博弈呢？
性质来论，相当恶劣。
以李二的脾性说，搞不好直接砍了张蕴古都有可能……
她呆住了。
正下楼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从楼梯上连滚带爬摔下去，惊魂未定地站住后，把着扶手下楼，然后原地站住了。
是了。
她怎么忘了这遭事。
贞观年间非常有名的一件‘政治作秀’，即李二在某一年觉得死刑犯太多，因怜悯囚犯的思乡之情，决定暂时释放死囚返乡过年，并约定次年秋后自觉返回长安接受刑罚。
为啥这么操作呢？
只是仁厚吗？
不可能。
作为天子，说白了就是至高无上的政治符号，一举一动备受天下臣民关注，不存在做这种无用功。
是因为张蕴古之死。
啊。
明洛全想起来了。
就是这位倒了血霉的大理丞，拿精神病为由保下了一个该判死刑的人，李二当时宽宏大量地许了。
但事后李二得知这位罪犯的兄长是大理丞老家的刺史，彼此有私交后大发雷霆，直接斩了张蕴古。
斩完后李二是后悔的。
但天子怎能言悔？
且由于天子的‘表率’作用，各地加重了量刑，凡是可以判死刑的，都不敢轻易放水。
这导致后一年的死刑人数大幅度增加，李世民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想了个放死囚回家的法子来间接传达一种信号。
你们判死刑的都要慎重，不要和朕一样轻易砍了谁的脑袋。
“谁呀，挡这里干什么？！”
“往前走走。”
明洛赶忙躲进一个边角处，让身后其他人先过，不得不说明洛今日的熟人偶遇率简直超标。
冯绘。
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心腹，近来和行商的商队来往密切，显然有些山穷水尽了。
“宋医师。”
他自然停下了脚步，意外道。
“冯……先生。”
明洛维持了原来的称呼，这让冯绘脸上露出两道较深的笑意，他看人的眼光不错。
“聊一聊？”
冯绘是典型的人精子，先是不动声色地把明洛从头到脚的行头打量评估了番，便知人依旧风光。
也依旧懂得低调，没穿得过于显贵。
“嗯。”
明洛满脑子转悠着张蕴古的事儿，又拿不准究竟是不是这桩事，或许还要再过几年？
两人一直走在酒楼外的车马停歇处，冯绘微微眯眼：“宋医师心事重重啊，是遇到难题了？”
“难题吗？天天都有。”人活着最不缺的就是烦恼，只是明洛习惯了向前看向上看。
冯绘挺会抓重点：“弟弟不成器？”
哈。
明洛舔了舔后槽牙后随意道：“他成器与否和我没直接干系，无能有无能的好，惹不出满门抄斩的祸事……”
刚说一半，明洛明眸善眯，看向好整以暇的冯绘，那一副悠闲样儿，和东宫倒台时截然不同。
“你是……看到什么了？他和谁在一起？”
要不是有了些风吹草动，冯绘好端端地提她弟弟做什么，她和这位弟弟可没啥捆绑，三郎也没天天来蹭她占便宜。
“他喜欢个小倌。”
冯绘因着自己有所涉猎，那日碰巧撞见了，本来也不清楚他是谁，奈何他偶尔提了一嘴，说是他姐姐是长安城有名的神医，能进宫给皇后看病的。
他一听就留心了，这还能是哪位？
且那郎君姓宋，统统对上了。
“小倌是男的？”明洛确认了下，眼波轻俏一转，半点不见恼羞成怒的情绪，稳定地一匹。
“嗯。”
“那不挺好，生不出什么倒霉孩子来，就是别染了病。”明洛转眸一笑，压根没放心上。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吗？”
明洛问得格外直白。
冯绘有些无语：“我又不是你弟弟的随从，怎会知道他每日去处？你若是关心，我替你留心一点就是了。”
“有劳先生。”明洛很想提醒冯绘一句，你年纪不小了，别跟年轻人似的到处瞎折腾，没的把身子搞坏了。
“你一点不担心你家香火？”
明洛眼神波澜不惊：“我家香火……我觉得我才是。”她倏然微笑，曼声道，“他不是我阿耶亲生的，我也不是，比我在血脉上高贵什么了？况且，就算他是香火，和我有什么关系？”
传宗接代不是都默认和女性没关系吗？
冯绘回避了她稍显尖锐的答话，扯了扯嘴角：“你刚想什么那么入神？”
这是他第二次问了。
纯好奇。
因为宋明洛给他的感觉，永远是胸有成竹的，哪怕是昔年的储位之争，那么凶险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偏她和秦王府来往地毫不避讳，视东宫为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