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本王记起来了。”李道玄心中怪异感加深，但他一时没能体察出来，“不去管他，墙头草罢了，等大局定下，看他怎么交代，如今他所在的地儿咱们伸不进手，由着他左右逢源，不知廉耻。”
他说完微微一叹：“不是和你说吕布的，谁关心汉末曹魏，而是你觉得，淮安王能赢吗？”
到底是同宗，李道玄本能希望李神通能大胜，一鼓作气摁灭刘黑闼，别让河北重新动乱。
明洛轻轻一嘘，伸出纤长两指轻盈捏住自藤架被风拂落的花穗。
她没有立刻回答李道玄。
“大王，别那么紧张，咱们在这处闲话，妨碍不了淮安王的发挥。打仗这事，多半看天意。”
而实力，李神通似乎一直是输多败少，让明洛不禁怀疑对方有没有硬实力？
有是有的。
不然李二不会因军功封他田亩，并硬刚着和外戚人家起了冲突。
“天意？天命在李唐，天意难道不在我方？”李道玄说得坦荡无比，完全理所当然。
明洛温柔凝睇着豪气万丈的李道玄，气定神闲道：“天命是在李唐吗？还是仅仅在秦王？”
她伸手将多余的鬓发卷上耳朵。
又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李道玄看着呆了一瞬，吞咽了下口水，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有种恍然大悟的窘迫。
自始至终，天命是在秦王。
所有好运都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我请问大王，若是淮安王败了，会如何？总不能刘黑闼能来打洛阳吧？”
明洛关切问。
“不能。怎么可能。淮安王若是败……”李道玄咬住了这个字，慢吞吞道，“先前已经输了许多仗，这次如果大败，军心民心都会如山倒地向着刘黑闼，河北怕是……”
李道玄没敢说下去。
明洛试图宽慰下李道玄的心情，笑言道：“但河北底盘大人口多，刘黑闼短时间内轻易捏不拢，而且要平衡多方势力，北边有个罗艺，这回也和淮安王合兵了，说是很配合。”
罗艺？
李道玄听着名字有些恍惚。
但下一秒便反应过来。
可是……为什么宋明洛能如数家珍地脱口而出？他有时几乎要怀疑，宋明洛背后有没有人？
怎么对战场和局势分析地比他还厉害？
比他厉害没什么，但好像不输他重金聘任的幕僚，这就有些让李道玄难受了？不如他干脆请明洛参谋？
李道玄这么想，也就这么干了。
“你这医馆方便关一关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忙端起一杯茶装模作样地抿着。
关门？
明洛罕见地露出一丝迷惘：“医馆好端端地……关一天门，就少赚一天的诊金。连六月的端午我都没关。”
行医的名气，有时就是靠全年无休堆积出来的，不能让人跑空，不然人下次就会在脑海中形成潜意识。
或者宋氏医馆关门呢？
还是去一个常年开门的医馆才是。
“本王和你实话说，可能是本王自身眼光资质平平，以至于那些幕僚分析的水平还没宋医师灵。”李道玄没全部怪旁人。
说白了，是他聘任留用的这些机要僚属。
“所以，本王愿意以月俸一百匹绢，聘请你作本王身侧的参军，宋医师以为如何？”
心骤然砰砰乱跳了两下，分不清东南西北。
除了那份天上掉馅饼的喜出望外，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明洛深深看了李道玄一眼。
夹杂着惊喜、感动、释然、自信的感情，复杂而真诚。
被第一次委以非医务专业的差遣，虽说没什么名分，仅仅是个类似辅助的角色。
但至少薪酬上，明洛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堂堂万贵妃只论月俸，怕得干一年才有她的一个月呢。
不能再贪了。
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的明洛没有故作姿态，而是静下心神，起身稳稳向李道玄行礼作揖。
全然以男性的标准要求自己。
“拜见大王，愿为大王差遣。”她澹然举眸。
见明洛郑重其事，李道玄竟也慌张地直接起身，连忙道：“事儿还没定……你先前不是说史总管吗？他会做副手？”
“差不多。”明洛不知道副手的书面学名是什么，大概率史万宝也是行军总管吧。
李道玄咬了咬牙，认真道：“宋医师，若是情况真如你所料，淮安王大败于贼军，而我被任命为主帅，史万宝为副的话，有劳你暂时关闭医馆，随本王往河北走一遭了。”
对于这些前提条件，明洛没感到什么不妥，话说清楚最好，免得她空欢喜一场。
“嗯，且看日后。不管如何，我都感谢大王的信重，这对我而言很珍贵。”作为医者，她被不止一次信任过。
这已经令她受宠若惊，所以不管需不需要钱，她对行医这份工作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但人都想进步。
明洛深知行医在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她不能指望靠医术取得权势，权势只能靠政治和军事。
“好说好说，你我之间……本王还是信你的，说话没忽悠过，几乎一说一个准，算命的都没你厉害。”
直到李道玄大步离开，明洛都有些晕乎乎的，她是得到一份有条件的聘书了？
只要李渊如常委任他担当主帅，史万宝为副帅，她也就顺理成章做了李道玄的参军？
这令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藤架下出神。
短短几分钟，她几乎幻想了自己封侯拜相的场景。
好在现实不会让明洛那么春风得意，医馆内当值做文书整理的若姚过来禀报，一瘸一拐的身影于一片暮色静谧里分外吸引人眼球。
“有上午前来问诊的病患，说是药方有误，他吃坏了肚子。”若姚言简意赅。
“嗯，过去瞧瞧。”
活在世俗中，就必然有纷纷扰扰的俗事寻上门。
武德四年的夏日，明洛另辟蹊径，远离了长安繁华喧嚣，退而求其次地定居在洛阳城。
这年夏日极短，连秋天都被抹去了大半，明洛很快发现新做的夏裙根本没给她机会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