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碗娘逮着她打嗝的间隙，方不疾不徐地问：“阿洛，这两日长安城里的小报……我瞧着字似乎出自你手。”
她和邱大一进门便拿出小报给胡阿婆瞧了眼，等宋平听说女婿上门从医馆赶回来后，更加肯定了这字迹妥妥明洛无疑。
“嗯。”明洛舀着汤喝，应得潦草简单。
碗娘一时没了话头。
邱大则说起周遭同僚上峰对小报的认可，旁敲侧击着小报的东家是何人，以及明洛怎么掺和到其中去的。
掺和？
她可是创始人之一。
不过明洛只装傻：“是公主府。我帮着参谋了一部分。”她愿意拿钱给宋平胡阿婆，也可以间接养着碗娘和三郎。
但这真的是底线了。
她不会无私地分享自己的一切。
怎么挣钱的具体经过前因后果……她从来只说大概。
“是这样的，你姐夫也想月订，价钱上阿洛能帮着要低一些吗？”碗娘问得挺有礼貌，挑的时间场地也有意思。
明洛就觉得，她们之间的人情，何必花用在这点鸡零狗碎的事儿上？她给碗娘压了不少金子，何苦来哉。
求人滋味难受啊，碗娘感觉不到吗？
“好说。”
当着宋平胡阿婆的面，明洛一口应承了，心里则有别样盘算。
只邱大一个好说，这确实算实打实的亲眷，给个优惠可以。
但先前她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地听着邱大的废话，不止一次说到同僚间对小报的追捧，以及他上峰也订了的事实。
万一邱大想拿她的钱作体面人情呢？
再有趣点，万一引起其他正常订阅的客户不满呢？
一传十十传百，分分钟她这小报就完蛋了。
所以，次日明洛便让印铺的派报员们往邱家拐了一趟，顺便和碗娘带话，是她这个妹妹的一点心意，为免坏了规矩和令其他人家不爽，价格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都是权贵人家。哪里得罪得起。”明洛刻意选了个嘴皮子灵光的派报员，以诙谐轻巧的话语阐明现实，及时铲除掉将来占小报便宜的萌芽。
“是是，规矩不能坏。”
碗娘难免有些臊，可架不住邱家其余人眉开眼笑，中产人家，最爱这种紧跟上层的文化装逼小报。
不过邱大没因此放弃。
他觉得世上没那么凑巧的事儿，平康坊那么多伎家，他随意去了个……也不对，不是他抬脚走的。
是徐侍卫与他说的。
有什么似乎快速串联了起来，但他捕捉不到这稍纵即逝的灵感，木木地几乎灵魂出窍。
*
再说明洛那别出心裁的小报，送到公主府的十份被李秀宁轻描淡写地打发送去了自个儿的亲戚家。
尊卑有别。
她虽然和郑观音关系不好，这方面也是格外注意的。
宫里万贵妃处，东宫处，承乾殿，这三处是一点不能有纰漏的。若非齐王妃跟着齐王在晋阳挨着日子，她地方也少不了。
明洛原本只是想打和柴家来往密切的大户人家的主意，或者一部分和李秀宁关系融洽的女眷人家。
她哪里想得到，李秀宁没住在宫里还会巴巴地拿这点不入流的东西去进献啊？尤其，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最不想引起郑观音的注意。
东宫里，郑观音正打量着自己的纤纤玉手，一听平阳公主府的市井玩意儿，连正经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余光掠了下。
“嗯？”她发出了似是感兴趣的语气词。
边上宫人立刻奉上。
她缓缓铺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反复品了品背面上方的一首诗，又仔细留心了最下方订阅的小字。
哦，是李秀宁挣零花钱的新奇玩意儿。
“公主府缺钱了？”郑观音倨傲地笑。
“缺钱也是常态。柴将军跟着秦王在长春宫吃了快要半年的空饷，她除了指望陛下的赏赐，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宫人立刻附和地赔笑。
郑观音照旧是闲闲的样子，可有可无地轻笑：“既然如此，我到底是做人家嫂子的，不好太坐视不管，订个五份吧。”
她用指尖点了点小报上的胭脂水粉板块，轻蔑道：“那几个喜欢以色侍人的，最适合看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
“是是。殿下果真大方大度，这等好事儿还出钱给她们涨见识。”宫人堆着笑脸，半句不敢忤逆。
“送去给良娣看吧，就说今日后每日都有了。”郑观音吩咐了声，又道，“她看完送去给良媛看，一个接着一个。”
“是。”
宫人当即接过了小报。
“停。我再看看。”郑观音生性敏锐，拿过小报翻来覆去看了圈，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只是她的视线不免停在‘平安朝报’四个字上。
特别是朝字的写法。
令她不由得想起那个胆大包天的贱人。
那日早上贱婢没了踪影，她几乎让人把她住的地方掘地三尺，床榻边沿处依稀排列着一个个越写越顺的字。
同住的红妩颤颤巍巍地说，那是青媚每日闲暇练的字。
字极为方正呆板，一笔一划清晰无比。
有种别致的蠢钝感。
“殿下……”宫人看她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一时惴惴不安。
“那么紧张作甚？”郑观音眼里划过一闪而过的杀气，是她多虑了，十来岁的漂亮婢女跑出府能是什么下场，怕是这会儿的坟头草都长得三尺高了。
“拿去吧。”
她不再去想这些，反而吩咐人去把红妩叫来，一想起罪该万死的青媚，她就想在红妩身上找回点补偿。
不得不说，李秀宁的助攻一下子把小报推广开了。
连郑观音这样很少与人为善的太子妃都给了她一分薄面，订了五份，那么对于从来大方和善的秦王妃，习惯长袖善舞的万贵妃，两人哪里会在乎那么点钱。
李秀宁作为李渊最为宠爱的女儿，公主里独一份的存在，虽然在军国大事里没有话语权，但对皇室女眷来说，是必须要讨好的存在。
大家都拎得清。
秦王妃直接按着自家妃妾的人头，订了十三份。
万贵妃则是按照位份，订了足足三十六份。
新鲜玩意儿，不贵还方便，纯当给李秀宁的脸面了。
这个数量加上平康坊的量，令明洛本能地眼前一亮，好在理智先于情绪落回了脑中，特别是当她看到订阅的详细清单时。
主要沾了平阳公主的光。
正巧去街上派报的平成平田回来，明洛将心理预期放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