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是真想学着林妹妹的答法，垂眸说一句‘略识得几个字’，不过显然李秀宁不是好糊弄的，欲盖弥彰只会显得自己更可疑。
“杂七杂八的都有，不过大多不完整，毕竟正经书行里的太贵了，买不起。”她给了个相当模糊的答案。
李秀宁则眉心拢起，只用一双眼眸注视着她，半晌道：“上回你说起你的来处，换而言之，是掖庭出来的？还是之前在其他地方当差？”
警报声哗哗地在脑海中响起。
这就触及明洛内心最隐秘的核心信息了。
她不光自己把嘴闭牢，绝不主动和人说起之前的经历过往，除了时常念起现代社会的好处外，她连想都很少去想这具身子在她鸠占鹊巢前的种种遭遇。
说白了，就是一段被剥削和奴役的悲哀生活。
她只能从同伴时不时的只言片语里窥得一鳞半爪。
青媚。
这是原主的名儿。
她没能和众多穿越前辈一样不光夺舍了人家的肉体，还完美和原主的记忆融合，甚至拥有和原身对话的能力，然后为其报仇。
只能说青媚的灵魂在她的灵魂住进来之前，似乎就魂飞魄散了。
用同伴红妩的话说，人都死透了，咋还又喘气了呢。
估计也就是因为诡异的‘死而复生’冥冥中令郑观音有了点忌惮，在得知青媚缓过气来后，郑氏没继续折腾，非要赶尽杀绝。
“公主，我刚进府时遭了大罪，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儿，烧了好多天。一觉醒来，之前的好多事都有些模糊，记不得了，不过和我一道舞乐的婢女们都是掖庭一块出来的，我应该也是。”
明洛只觉口舌发干，舔了舔略干的嘴唇。
“大罪是太子妃罚你了？”
明洛犹疑着点头：“也没怎么罚，就是跪晕了。”
“喔，这算轻的了。”李秀宁轻描淡写，朝着西边隐隐能望见宫殿一角的东宫示意了下，“听说这会子脾性更厉害了，动辄杖责宫人。”
那是太子妃，以目前的身份地位来说，是比秦王夫妇更为贵重的存在。
是大唐帝国天子数下的第一档。
所谓祸从口出，明洛可不敢妄言，只默默不语地喝了口花茶。
“这花茶倒是清香好闻。”李秀宁到底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如先前无数次般体谅人地换了个话题，捧了盏粉瓷的茶杯淡笑道。
明洛积极建议：“等来年开春，公主可多采点花瓣，制成花干也是可行的。冬日鲜花太少，虽有梅香清幽冷冽，但到底颇为单调。”
“还有其他新鲜花样吗？上回你做的菜不错，要不今日你也去膳房转转，找点感觉？”眼看大郎终于跑腻了，小脑袋瓜转着要找阿娘，李秀宁一直留意着他，便也顺势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一派母子温馨的氛围下，明洛轻手轻脚地退了开去，慢吞吞地跟着个婢女往膳房去。
三日前她做的是红烧排骨。
家常而普通。
最多有个连锁快餐店的水平。
全靠同行衬托，李秀宁吃得津津有味。
不是说唐朝没有大厨，公主府的厨子多么水平稀烂，浑水摸鱼…
而是烹饪工具和灶台炊具的单一导致统总就那么几个做法。
宋之前，基本以蒸煮和烧烤为主。
虽说家家户户都有大锅煮饭，但这和用来炒菜的铁锅是一回事么…尤其在肉菜上头，靠油和其他调料炒出来的肉味菜香…岂是蒸煮可以比拟。
天差地别呢。
“这边走。”前头引路的婢女看她脚步越发缓慢，不由轻声提醒。
“好。”明洛恍惚地应了声，思绪却如春日疯长的杂草般四散蔓延开去，延伸至那个悲哀而无力的夜晚。
半弦冷月悬在天边，洒下一地清冽而淡淡的光影。
世子府中，与烛火摇曳的主院和前院比，通往膳房的小路全靠边上十步一隔的石墩宫灯，隐秘而寂静。
饥肠辘辘的明洛猫着身子，轻盈而熟络地沿着边缘悄悄走。
“你是何人？世子在此，还不过来问安。”略带尖细的嗓音突兀响起，犀利划开一地宁静。
而明洛曾在之后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不趁着夜色一鼓作气地跑开，何必装模作样地过去请安行礼。
“世子万福。”她规矩极了，连眼神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前方的一亩三分地。
“上前来。”淡淡的酒气伴着些许名贵的熏香似有若无地飘来，还是唐王世子的李建成声音温醇，打量了眼明洛。
危机感一瞬间爬上她的心头，明洛只往前走了一步。
万万没想到，尊贵无比的世子半点不讲究，当即不由分说地将她扯进了怀中，顺着往她脖颈上深深一嗅，手掌则熨帖地抚上她纤细的腰肢。
明洛满脑子发蒙，正想挣扎着出来却被一把抱起。
之后的事就仿佛一盆恶俗的狗血，狠狠浇淋在她本就寸步难行的世子府舞伎生涯上。
草草结束后，身子的滚烫暖不了冷透了的心。
什么贞洁……什么自愿或强迫……
都不是她的当务之急。
郑观音昔年漫不经心又歹毒万分的警告，宛如盘桓在佛寺里的梵文诵经一般，余音绕梁地在她脑中反复响起。
“你既如此福大命大，咽了气儿还能缓过来，我也不好忤逆上苍之意。要是之后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敢拿着这张巴掌大的狐狸精脸到处晃悠，可就不要怪我了。”
她到底自恃身份，没再和明洛多言，施施然地离开了。
反而是郑观音身边的体己嬷嬷，阴恻恻地往明洛身上拧了一把，还举了汉朝戚夫人的例子给她醒醒脑子，免得因一时糊涂葬送了自个儿小命。
人彘。
这是流传了二千多年的经典案例。
即便是没读过史记的现代人，大多也都知道西汉吕后作下的这一残忍行为。
明洛从不觉得戚夫人无辜，可问题是……她离戚夫人差得十万八千里。
如何就能领上人彘的顶级待遇了？
没听说世子要立她‘无中生有’的孩子作继承人啊——
身旁饱暖和淫欲都得到满足的男人翻了个身，拉回了明洛渐行渐远、低落到底的心绪，她漫无目的地看了圈屋内，无声无息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