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只有陆云帆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证明这里还有活物。
地上散落的分析报告，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废纸，每一张上面都用红色的墨水，写满了“死亡”的判词。
他已经说完了。
把他这四十八小时里，用自己的专业、理智、甚至是恐惧，熬出来的所有结论，都吼了出来。
现在，他像一头斗败了的公牛，浑身脱力，等待着最后的一击。
闻人语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任何一张纸。
她只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陆云帆的面前。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陆云帆的心脏上。
他看着她走近。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希望。
他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动摇，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对科学的，最起码的尊重。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么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脸。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话。
一句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铺垫，却足以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话。
“全仓，压上去。”
陆云帆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甚至怀疑自己因为两天没睡觉，出现了幻听。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干笑。
“老板，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刚才可能没说清楚，全仓的意思是，我们账户里所有的钱，包括我们之前赚的三个多亿，再加上你后面追加的一个亿，总共四个多亿，全部，一把梭哈，去做空。”
他伸出四根手指，在闻人语面前晃了晃，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让她理解这个数字的重量。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旦判断失误，我们会在几分钟之内，血本无归！整个新世界集团，都会被我们这两个亿的杠杆，直接拖进地狱！”
“到时候，咱们三个，就不是考虑怎么打商战了，是得考虑怎么跑路才不会被抓起来！”
他的语速极快，像一挺失控的机关枪，试图用语言的弹幕，把闻人语那疯狂的想法打回去。
苏眉在一旁听得手脚冰凉，脸都白了。
她终于明白，陆云帆刚才的失态，根本不是懦弱，而是一个专业人士，在面对一个即将按下核弹按钮的疯子时，最本能的，理智的恐惧。
闻人语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看着陆云帆，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惊恐和不解的眼睛。
然后，她用一种比刚才更平静，更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这是命令。”
轰！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给掀飞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逻辑，所有的模型和数据，在这一刻，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命令？”
他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之前，无论闻人语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决定，她都会用一种探讨的，商量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
他们是合伙人。
是老板和她最信任的刀。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不是探讨。
不是商量。
这是女王，对她麾下最不听话的骑士，下达的，最后通牒。
要么执行。
要么滚。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陆云帆看着眼前的女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陌生。
那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会坐在沙发上看旧书，会偶尔露出玩味笑容的闻人语。
这是一个真正的，君临天下的，女王。
她的意志，就是天意。
她的命令，就是规则。
所有的理性，所有的科学，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忽然想笑。
笑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拿着一堆数学公式，去跟神明争论，打雷下雨到底合不合逻辑。
许久。
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他不再看闻人语，也不再看地上的那些废纸。
他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像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战士。
苏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闻人语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了那本线装的旧书，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一个集团生死的交锋，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小的插曲。
……
交易室。
陆云帆重新坐回了那张属于他的，指挥官座椅上。
他没有开灯。
黑暗中，只有那面弧形监控墙，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用幽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看着屏幕上，国债期货那座由无数资金堆砌而成的，坚不可摧的“喜马拉雅山”。
他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鼓吹牛市的红色新闻。
他甚至能想象到，屏幕的另一端，沈鸿正端着一杯红酒，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等待着他这只飞蛾，主动扑向火焰。
他的手，放在了键盘上。
那只曾经在华尔街，掀起过无数次血雨腥风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生。
跑。
现在就跑。
清空账户，带着那笔天文数字的佣金，离开这个国家，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可以买下一座小岛，买几十辆跑车，过上他以前梦寐以求的，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
没必要，为了一个疯女人的，一句疯狂的命令，搭上自己的一切。
他的手指，缓缓地，移向了那个代表着“买入”和“顺从”的“F1”键。
只要按下去，他就能融入那股洪流，成为巨象身上，一根安全的毫毛。
然而。
他的手指，在距离那个按键只有一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闻人语那张平静的脸。
浮现出了她那句。
“这是他们主动送到我们嘴边的，一块肥肉。”
浮现出了她那句。
“是整个市场，将要见证，一次神迹。”
疯子。
这个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是……
陆云帆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华尔街扫地出门的日子。
想起了自己躲在出租屋里，与垃圾和泡面为伍的绝望。
想起了这个女人，把他从那片泥潭里，重新拉回这片他最热爱的战场的瞬间。
他，陆云帆，是一把刀。
一把能自己找到敌人喉咙的刀。
可如果没有那个执刀人，他现在，不过是一块躺在垃圾堆里，无人问津的废铁。
骑士的宿命，是什么？
是质疑女王的命令？
还是……
在女王指向地狱的时候，为她，踏平地狱？
陆云-帆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
疯狂。
他笑了。
在空无一人的交易室里，低声地，笑了出来。
“妈的。”
他骂了一句，像是在对那个女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疯就疯吧。”
“老子陪你，赌这一把！”
他的手指，离开了那个代表着“生”的“F1”键。
然后，用一种近乎于砸的方式，狠狠地，敲在了那个代表着“死”，代表着“背叛整个世界”的快捷键上。
“F12”。
做空！全仓！不计代价！
命令，已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