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闻人语没有去扶。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受了李建国这一个标准到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军礼。
这是对胜利的承认，也是对未来的托付。
李建国直起身，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笔，笔尖在“转让方”的签名栏上悬停了半秒。
然后，他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
建。
国。
三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写完最后一笔，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有几十年的不甘，有压抑许久的委屈，也有一份终于放下的释然。
他将协议书，连同那支笔，一起推到了闻人-语面前。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闻人-语拿起那支还带着老人体温的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受让方”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闻人语。
她的字迹清隽，却带着一股锋利的出鞘之气。
当她的名字和李建国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时，仿佛一个旧时代的句号，和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在此刻，完成了无声的交接。
“李叔。”
闻人-语将签好的协议收好，看向李建国。
“从明天起，您就是我们新公司的仓储部总监。整个超市的货品进出，质量验收，都归您管。”
李建国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就是个看仓库的闲职。
“这……我行吗？”
“我说了，我只要最好的。”
闻人-语看着他。
“而您，就是这方面最好的人选。”
李建国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胸口一热，猛地一挺胸膛。
“是！保证完成任务！”
……
半小时后，佳美超市一楼大厅。
所有员工，不管是一线销售还是后勤，都被召集了起来。
庆功宴的啤酒和烤串已经摆满了长桌，香气四溢，但没人敢先动筷子。
所有人都站得笔直，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女孩。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更有掩饰不住的狂热。
就是这个女孩，带领他们，在一天之内，创造了一个商业神话。
闻人-语环视一圈，看着这些因为极度疲惫而眼圈发黑，却又因为巨大胜利而精神亢奋的脸。
她没有讲那些冗长的废话。
她只是拿起一瓶啤酒，用开瓶器“啵”的一声打开，然后高高举起。
“我宣布三件事。”
她的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大厅。
“第一，从今天起，这家超市，正式更名为‘新世界超市’！”
新世界！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心里炸响！
雷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好！这个名字霸气！老子喜欢！”
“新世界！新世界！”
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闻人--语等欢呼声稍落，继续说道。
“第二，所有参与开业筹备和当天工作的兄弟姐妹，这个月，三倍工资！”
轰！
人群彻底疯了。
“老板万岁！”
“闻董牛逼！”
几个年轻的程序员小伙子，激动得抱在一起，差点把眼镜都给撞飞了。
“第三！”
闻人-语举着酒瓶，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别他妈站着了，开整！”
说完，她仰起头，将一整瓶啤酒，一饮而尽。
“嗷——！”
雷啸带头狼嚎一声，抓起一把烤腰子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道。
“兄弟们！还等什么！给我喝！今天不把老板喝倒，谁都不准走！”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整个超市大厅，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碰杯声，撸串声，吹牛打屁的笑骂声，汇成了一曲最动人的胜利交响乐。
李建国被几个年轻人围在中间，老人家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被灌了几杯酒后，也放开了，红着脸，跟他们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当兵的故事，惹来阵阵喝彩。
苏眉端着一杯红酒，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中，像个真正的女主人。
方辰和他的技术团队，则缩在角落里，一边小口吃着东西，一边低声讨论着系统还有哪些可以优化的细节，脸上是技术宅特有的，解决了世界难题后的满足笑容。
而在所有喧嚣的中心，闻人-语却悄然退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和另一个穿着西装，气质精干的年轻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那个年轻人叫陆云帆，是闻人语从沪市带过来的核心团队成员，主管财务。
“情况不太乐观。”
陆云帆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一道道红色的赤字数据，眉头紧锁。
“这次开业，光是装修和设备采购，就花掉了我们账上现金流的大头。”
“再加上为了对抗华联，我们前期备货量是正常时期的五倍，这又压了一大笔资金。”
他指着那个刺眼的八百多万的营业额。
“这个数字看着吓人，但里面有超过六百万，是会员充值。这笔钱，在财务上，是负债，不是利润。我们等于提前透支了未来的消费。”
“最要命的是价格战，我们的生鲜产品，毛利率几乎被压到了零，甚至有些品类是亏本在卖。今天一天，光是补贴，就烧掉了近百万。”
陆云帆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闻董，我们账上能动的钱，已经不足三百万了。”
“我们现在，就像一辆表面光鲜的超级跑车，但油箱里，只剩下最后一格油了。”
三百万。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
但对于一个刚刚创造了八百万日营业额神话，即将面对一个商业巨头疯狂反扑的企业来说。
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闻人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看着远处，雷啸正搂着两个员工的脖子，吹嘘着自己当年在道上是何等威风。
她看着李建国，老人家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
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
只有她，和身边的陆云帆，清醒地看到了那隐藏在万丈光芒之下的，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了。”
闻人语轻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陆云帆点了点头。
“赵海平只是个区域经理，是个蠢货。但华联的总部不是。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把我们查了个底朝天。下一次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直击我们的七寸。”
“我们的七寸，就是钱。”
闻人语的目光，从那些欢庆的员工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新世界超市”那几个刚刚挂上去的，闪闪发光的招牌大字上。
“我们打赢了第一场仗。”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但那只是新手村的教学关卡。”
“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窗外京城璀璨的夜景，那片繁华的灯海，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而冰冷的棋盘。
而她，就是那个刚刚把第一颗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的，孤独的执棋者。
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