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彦感觉自己的后槽牙，正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
他手里的咖啡杯，已经被他捏得快要变形。
窗外，那条安静得不像话的队伍，非但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长了。
这些人脸上没有抢到便宜货的狂喜，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
他们就像在等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耐心，且温和。
这他妈的，不科学。
李俊彦在心里咆哮。
这比活见鬼还离谱。
“李总……”
女助理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都放轻了八度，生怕点燃这个火药桶。
“您要的……这几天的销售数据……”
她将一份报表放在桌上，眼神不敢与李俊彦对视。
李俊彦没有看报表。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飞刀，死死钉在对面的“社区客厅”上。
“派人去排队。”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面卖的每一样东西，咖啡、面包、饼干，不管是什么，全都给我买一份回来。”
“还有，给我找个脑子清楚的，混进队伍里，听听那帮人到底在聊什么！他们为什么排队？图什么？”
“是，是！我马上去办！”
女助理如蒙大赦，转身就要溜。
“等等。”
李俊彦叫住了她，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那份销售报表上。
他只扫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报表上的客流量数据，红得发紫，像打了鸡血一样，比平时翻了三倍。
然而，客单价那一栏，绿得发黑，像韭菜地里的冤魂，直接腰斩。
更致命的，是新增会员数据，几乎为零。
这意味着，这几天被免费鸡蛋和面包吸引来的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在他的华联超市里，多花一分钱，办一张会员卡。
他们就像一群蝗虫。
吃完，抹嘴，飞走。
连一根蝗虫腿都不会给你留下。
“呵。”
李俊...彦气急反笑，一把将报表揉成一团，狠狠砸进了垃圾桶。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终于明白了。
他用真金白银的鸡蛋，圈来了一群只认鸡蛋的“流量”。
而对面那个闻人语，用几篇破文章，养出了一群把面包店当教堂的“信徒”。
这仗，打得他憋屈。
……
“麦香坊”的后厨作战室里，气氛却像是提前过年。
雷啸正拿着手机，唾沫横飞地跟人吹牛逼。
“看见没！我兄弟！我早就说闻人董是高人！你还不信！现在怎么样？门口那队排的，拐了两个弯儿！想进来喝口水都得摇号！”
方辰则抱着他的宝贝笔记本，像个疯癫的科学家，嘴里念念有词。
“完美……太完美了！用户自发传播形成的社交裂变，其转化率和信任背书，是任何付费广告都无法比拟的！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案例！”
苏眉靠在墙边，双手抱胸，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但眼底的兴奋藏不住。
这场仗，打得太漂亮了。
简直就是一场现代商战的艺术品。
“好了，都安静一下。”
闻人语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走到那块小白板前，拿起笔，刷刷写下两个词。
流量。
留量。
“雷队，你看。”
她点了点“流量”那个词。
“李俊彦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个。他花钱，买人头。今天送鸡蛋，来一万人；明天不送了，一个人都不来。这些人，是流动的，像水一样，抓不住。所以叫‘流量’。”
雷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闻人语的笔，又移到了“留量”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而我们现在在做的，是这个。”
“昨天那个为妈妈买面包的女孩，今天那个把这里当充电站的白领，还有那位充了两千块的妈妈。他们为什么来？他们不是为了占便宜，是为了买一份‘舒心’，买一个‘喘息的角落’，买一种‘我懂你’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旦在他们心里扎了根，就很难被拔掉。他们会留下来，会反复来，甚至会主动帮你吆喝，帮你维护我们。所以，这叫‘留量’。”
闻人语放下笔，环视着自己这支已经初具雏形的王牌战队。
“李俊彦是在用钱买客流，我们是在用心交朋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买来的，随时会因为更高的价格而走掉。”
“交下的，才会常在。”
方辰的眼镜片后面，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扶了扶眼镜，激动地补充道：“闻人董说的太对了！我用技术语言翻译一下！未来的商业战争，本质上就是用户心智的争夺战！谁能成为用户的‘心智不动产’，谁就掌握了未来！”
“心智不动产？”
雷啸挠了挠头，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
“啥意思？在他们脑子里买套房？”
苏眉笑了。
“雷队，你这个比喻，绝了。”
她解释道：“意思就是，以后望京的居民，只要一想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我们‘麦香坊’。这个念头，就像一套在他脑子里的房产，别人抢不走，拆不掉。”
雷啸这下彻底懂了。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操！这他妈也太狠了！这是直接往人脑子里钻啊！比洗脑还高级！”
……
华联超市，顶层办公室。
派出去的“间谍”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
“李总，都买回来了。”
女助理将面包和咖啡一一摆在李俊彦面前。
李俊彦捏起那个卖二十八块的牛角包，咬了一口。
黄油的香气很足，外皮酥脆，内里柔软。
确实……比他超市里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好吃那么一点。
他又喝了一口那杯三十五的美式。
豆子的风味很清晰，带着一点果酸。
也确实……比他超市里用速溶粉冲出来的，高级那么一点。
“就这点东西？”
李俊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为了这点‘好吃一点’，那帮人愿意排一个小时的队？”
“不……不全是。”
那个被派去排队的员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我在队里听他们聊天，大部分人，都不是冲着吃来的。”
“那冲什么？”李俊彦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们……他们是看了那个什么公众号的文章来的。有的人说，想来看看那个给妈妈买面包的店到底长什么样；有的人说，工作压力大，想来感受一下‘城市温度’；还有个大哥说……他就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发一个小时的呆……”
“发呆？”
李俊彦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花钱，排队，就为了进来发呆？
这群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病？
他赖以成功的商业逻辑，他信奉了半辈子的“性价比为王”，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从他心底升起。
他想不通。
他也拒绝去想通。
作为传统零售业的精英，他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绝不承认，自己那一套花了上千万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促销体系，会输给几篇虚无缥缈的狗屁“故事”。
“力度不够。”
李俊彦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神变得越来越疯狂。
“一定是我们的促销力度还不够大！”
“鸡蛋的吸引力，还是太小了！”
女助理大气都不敢出。
她感觉办公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李俊彦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子上。
“通知下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明天开始，活动加码！消费满九十八，不仅送鸡蛋，再加送一桶五升的金龙鱼食用油！”
女助理的脸色瞬间白了。
“李……李总！送油？这……这成本太高了！这么送，我们这个月就要亏损了！需要向总部申请……”
“我就是总部！”
李俊彦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我今天就要让对面那帮文艺青年看看！”
“在绝对的柴米油盐面前，一切的狗屁情怀，都他妈是纸老虎！”
“我不信，一桶油，干不过一个催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