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记者的长枪短炮，都齐刷刷地被祁同伟的话聚焦过来。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完全摸不透，祁同伟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听祁同伟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外界都看到我考了状元，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过去这一年里，王老师为我付出了多少。”
“他不仅是我的班主任，还是高二年级的年级主任，管着几百号学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把我的事，当成头等大事。”
祁同伟的话很诚恳，没有半点虚浮的吹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或许有人觉得，老师照顾尖子生，是分内之事。但是，王老师的能力，绝不仅仅是教书。”
“我举个小例子。”
“我们学校前段时间，学生晚自习后偷跑网吧的风气很严重，不少老师去网吧抓人，效果甚微，学生跟老师打游击，屡禁不止。”
“王老师知道后，没有搞一刀切，更没有简单粗暴地去堵门。他先是自己花时间摸排，把县城里几个网吧的位置、学生最常去的时间点，都摸得一清二楚。然后，他联合了几个班的班主任，没有声张，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行动方案。”
“他这不叫抓人，他管这叫‘精确打击，定点清除’。”
“噗——”
人群里，一个年轻记者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钱进市长也是眼角一抽，觉得这小子说话真有意思。
祁同伟没理会这些，继续道：“那次行动，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一次性就把问题给根治了。这看似是小事，但反映出的，是王老师强大的组织协调能力，和解决基层复杂问题的思路。”
他说的这事，本是他当初随口教王建国对付竞争对手的计策。
现在，被他重新包装，安在了王建国头上，成了一份闪闪发光的基层工作履历。
王建国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祁同伟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能安心备考，也是因为王老师帮我把所有后顾之忧都挡在了外面。他不仅要操心我的学习，还要操心我的生活，甚至还要顶住来自校内外的各种压力。”
“我能有今天的成绩，毫不夸张地说，有一半的功劳，都应该记在王老师的头上。”
说到这里，他终于看向钱进市长，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钱市长，不瞒您说，我有时候都替王老师觉得可惜。像他这样，既懂教学，又懂管理，还能处理各种复杂关系的复合型人才，只在我们一个小小的县中，当一个年级主任，实在是太屈才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堂屋，一片寂静。
钱进市长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是什么人？
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
他怎么会听不出祁同伟这番话里，那深不见底的含义。
这小子，哪里是在感谢老师？
这分明是在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当着他这个市长的面，举荐！
是用他这个“全省状元”和“国家看上的人”的身份，在为自己的老师，铺一条通天大道！
而且，这路铺得，太高明了。
不提要求，只讲故事，摆事实，把王建国塑造成了一个被埋没的将才。
最后那句“太屈才了”，更是神来之笔。
这简直就是把一个热气腾腾的难题，直接甩到了他钱进的脸上：我的人，你看着办！
钱进市长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已经彻底懵圈，额头上全是冷汗的王建国。
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眼神清澈，城府却比他还深的少年。
他心里瞬间就有了决断。
这个顺水人情，必须要做！
而且，还要做得敞亮，做得漂亮！
这不仅是卖给祁同伟一个面子，更是向祁同伟背后那些通天的大人物，表达自己的政治觉悟和办事能力！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立刻看向王建国，而是转向了旁边的县委书记。
“老刘啊，你们金山县，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有状元这种麒麟之才，也有王老师这样的卧龙之士。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要是眼光不行，让明珠蒙尘，那可是要犯错误的！”
县委书记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站起来。
“市长您批评得是！是我们工作疏忽，对基层优秀干部的关心和提拔力度，确实不够！王建国同志一直是我们县教育战线的骨干，能力非常突出，我们县委早就考虑，要给王建国同志这样的优秀干部，压更重的担子了！”
旁边的县长易学习没说话。
但是他旁边的副县长却赶紧抢话：“没错没错！王老师的管理能力，在全县教育系统那都是有口皆碑的！”
“说得好！”
钱进市长猛地一拍大腿，打断了县长的话，他大步走到王建国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气大得让王建国一个哆嗦。
“王老师！让你受委屈了！”
“我们岩台市的教育事业，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甘于奉献，默默无闻的园丁，才能蒸蒸日上！”
“你放心，你的付出，市委市政府，都看在眼里！人民，也看在眼里！人才，我们绝不会埋没！”
王建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七荤八素。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踩不着地。
他只能任由市长握着他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
“谢……谢谢市长，谢谢……谢谢各位领导的关心……”
他知道，他王建国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而改变他命运的，就是眼前这个，他曾经只以为是个聪明学生的少年。
一场皆大欢喜的探望，很快结束。
钱进市长一行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记者们也拍到了足够震撼的头条新闻。
只有王建国和校长刘国栋，还陷在巨大的恍惚之中。
刘国栋看着身边的王建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羡慕，嫉妒，最后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辛辛苦苦钻营了一辈子，到处托关系，送礼请客，才爬到今天这个校长的位置。
而王建国，就因为抱对了大腿。
人家一句话，可能就要让他平步青云。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几天后。
县一中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电话是县委组织部打来的，一个公式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请刘国栋校长和王建国主任明天上午九点，到县委组织部来一趟，有领导要跟你们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