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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进老城区那栋二层小楼时,房东特意拉着我叮嘱,说楼下住着个“张姨”,平时少打交道。我那时刚辞了工作,手里紧,这房子租金比周边低一半,只当房东是老住户的碎嘴,没往心里去。

搬家那天是个阴雨天,楼道里飘着股潮湿的霉味,走到一楼拐角,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蹲在门口择菜。她头发梳得整齐,用根银簪别着,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择下来的烂菜叶堆在脚边,沾着泥点。听见脚步声,她头没抬,只慢悠悠说:“年轻人,东西别往窗根放,招东西。”我应了声,想着不过是老人的忌讳,转身上了楼。

我的房间在二楼朝南,窗外有棵老槐树,枝桠快伸进窗台。收拾到傍晚,我把装杂物的纸箱靠在窗下,刚要歇口气,就听见楼下传来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沉。接着是张姨的声音,不像说话,倒像含着口痰在哼:“东边来的客,西边走的魂,借路的别挡门……”我扒着窗户往下看,她站在槐树下,手里拿个缺了角的木梆子,面前摆着个红布铺的小桌,桌上放着香炉和三个空碗,天色暗下来,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贴在墙上的纸人。

那之后,我总在夜里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是楼下传来的哭声,细悠悠的,像小孩又像女人;有时是窗户被东西刮擦的声响,“沙沙沙”,贴着玻璃爬。我找物业来看,师傅绕着楼转了圈,说老槐树的枝桠该修了,又检查了水管,说没漏水,最后看着我笑:“小伙子,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这楼里就住你和张姨,她一个人住了快十年,老实得很。”

我没敢说,有天凌晨我起夜,看见楼下的灯还亮着。张姨坐在桌前,背对着我,手里好像抱着个东西,轻轻拍着,嘴里哼着听不懂的调子。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她忽然转了头,脸对着我的窗户,明明隔了十几米,我却清楚看见她的眼睛——没有黑瞳,全是白的,像蒙了层霜。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再爬起来看,楼下的灯已经灭了,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风里晃。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上周三。那天我加班到半夜,骑车回来,刚进楼道就闻到股香灰味。一楼的门没关严,留着道缝,里面传来张姨的声音,比平时尖细,像捏着嗓子:“你家娃子丢了三天,是掉在村东头的井里了,要想找着尸首,得给我拿五百块钱,再买三斤黄纸……”接着是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张姨,我家实在没钱了,你就不能……”“没钱?”张姨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粗哑,像个男人,“没钱你找我做什么?这鬼门关的路,哪有白走的?”

我攥着车钥匙,指节发白,忽然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像是碗摔碎了。我忍不住推开门,看见张姨坐在椅子上,头歪着,眼睛闭着,嘴角却向上翘着,脸上还沾着香灰。地上摔了个瓷碗,碎片里有几张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那个哭的女人站在旁边,手里攥着个布包,脸白得像纸。

“你谁啊?”张姨突然睁开眼,黑瞳好好的,就是眼神冷得像冰。我结巴着说走错了,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听见她在后面说:“年轻人,别多管闲事,小心招上不干净的。”

那天之后,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走在巷子里,回头看,没人;坐在房间里,总觉得窗户外面有双眼睛。有天我收拾东西,翻出个旧相册,是前房东落下的。里面有张老照片,是这栋楼刚建好时拍的,一楼门口站着个女人,穿蓝布衫,梳着和张姨一样的发型,手里抱着个小孩。照片下面写着日期,1998年。我心里一沉,张姨看起来也就五十多岁,1998年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她怎么看着没怎么老?

我拿着照片去问巷口修鞋的老王。老王抽着烟,看了照片半天,才说:“这是原来住这儿的李姐,1998年冬天,她儿子掉井里淹死了,没过多久,她也疯了,后来就不见了。这张照片,还是我帮她拍的。”我问他张姨是什么时候来的,老王想了想:“大概十年前吧,来了就住一楼,说自己会看事儿,不少人来找她,不过近几年,找她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心里发毛,回到家,刚上楼就看见张姨站在我门口。她手里拿着个红布包,递过来说:“年轻人,你最近印堂发黑,是招了脏东西,我给你求了个符,戴在身上,能保平安。”我看着她的手,青白色的关节,指甲盖泛着灰,没敢接。她把包塞到我手里,说:“别扔,扔了就不管用了。”转身就走了。

我把红布包扔在桌上,没敢碰。夜里,我又听见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比平时响,好像就在我门口。我吓得蒙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走到我床边,接着是张姨的声音,又尖又细:“你为什么不戴符?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敢吭声,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摸我的脸,我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只有窗户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飘起来,老槐树的枝桠伸进窗户,像只手。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红布包不见了。我在房间里找了遍,没找到,走到楼下,看见张姨在槐树下烧纸,火光照着她的脸,嘴角又向上翘着。地上的黄纸烧得噼啪响,我看见有张纸没烧透,飘到我脚边,上面画着的符号,和我昨天在她屋里看见的一样。

我不敢再住下去,当天就收拾东西要走。张姨站在门口,看着我搬箱子,没说话。我走到巷口,回头看,她还站在那里,蓝布衫在风里飘,像个纸人。我骑上车,刚拐过弯,听见身后传来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越来越远,最后没了声。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个老城区。有次我在网上看见个帖子,说老城区那栋二层小楼,最近要拆迁,施工队去的时候,在一楼墙角挖出来个坛子,里面装着些骨头,还有个银簪。帖子下面有人评论,说那是十年前失踪的一个女人,据说她生前冒充会看事儿的,骗了不少钱,后来被人发现是假的,就失踪了。

我看着屏幕,手心里全是汗。我想起张姨的脸,想起她的银簪,想起那张老照片。原来她不是没老,是她根本就不是张姨。她是谁?是那个疯了的李姐?还是那个失踪的假出马?我不敢想,也不想再想。

只是到现在,我还总听见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在夜里,在我耳边,像在提醒我,别忘记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有时我走在大街上,看见穿蓝布衫的女人,会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那双没有黑瞳的眼睛,还在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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