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国路21号的“环球中心”上班，这栋楼不算新，2008年建成的，玻璃幕墙早就蒙了层灰，尤其到了阴雨天，整栋楼像泡在发霉的水里。我的公司在17楼，做广告策划，每天要在早晚高峰挤那四部老电梯——其中编号“b3”的那部，是全楼公认的“幽灵梯”。
没人说得清b3梯到底怪在哪，保洁阿姨说过，凌晨清洁时见过它自己在楼层间乱跳，保安也提过，监控里偶尔会拍到梯厢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却查不到对应的刷卡记录。但这些都只是传言，直到去年11月，我自己撞进了那个空间。
那天我加了通宵班，早上六点多收拾东西准备走。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踩在地毯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像敲在空心的木头上。四部电梯的按钮亮着，只有b3梯显示“停层中”，其他三部都在地下车库。我没多想，按了b3的呼梯键，指尖碰到金属按钮时，莫名觉得凉，像摸到了冰。
电梯门开的瞬间，一股冷风吹出来，不是空调的风，是带着霉味的湿冷，裹着点类似旧报纸的味道。梯厢里的灯是暖黄色的，却照不亮角落，总觉得阴影里藏着东西。我进去后按了“1”，门慢慢关上，镜面门上映出我的影子，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旁边还沾着点打印机漏的墨渍——这些细节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的一切，都是从这面镜子开始不对的。
电梯启动时没有往常的震动，反而静得可怕，钢丝绳的摩擦声消失了，连楼层数字跳动的“嘀嗒”声都没有。我盯着数字键，原本该从17往下跳，可那排灯一直暗着，只有“17”和“-1”亮着，像两只盯着我的眼睛。我以为是电梯故障，伸手按了“紧急呼叫”，按钮按下去没反应，软塌塌的，像按在泡发的海绵上。
就在这时，镜面门里的影子动了。
不是我动，是影子自己动。我明明站着没动，镜子里的“我”却慢慢抬起头，嘴角往上咧，咧到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眼睛也睁得很大，白眼球占了大半。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梯厢壁，冰凉的触感从后背传过来，像贴了块冰砖。我再看镜子，影子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个顶着黑眼圈的我，仿佛刚才的画面是通宵加班产生的幻觉。
我攥紧了背包带，想按“开门”键，可手指刚碰到按钮，电梯突然停了。不是正常的停，是猛地往下坠了半米，然后卡住，灯也跟着闪了三下，最后只剩下中间那盏灯亮着，昏黄的光把梯厢切成两半，一半亮，一半暗。
楼层数字键还是暗的，不知道停在了哪层。我贴在亮处，不敢往暗处看，总觉得那片阴影里有东西在呼吸，能听到很轻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翻旧书。突然，梯厢壁上的广告画“啪”地掉了下来，露出后面的墙——那墙不是瓷砖，是斑驳的水泥，上面有几道深色的划痕，像指甲抓出来的，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不知道是锈还是别的。
我盯着那道划痕，心跳得快要炸开，这时，镜面门又有了动静。这次不是我的影子，是镜子里多了个东西。
那东西站在镜子里的“梯厢”里，就在我对面，穿着件灰扑扑的连衣裙，头发很长，垂到胸口，遮住了脸。我能看到它的手，很细，皮肤是青灰色的，指甲缝里好像有泥。我僵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镜子里的它慢慢抬起头，头发往两边分开一点，露出半张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好像有东西在动，细细的，像虫。
我尖叫着去按“开门”键，拼命按，按钮被我按得“咔嗒”响，可门就是不开。镜子里的东西开始往前走，它的脚好像没沾地，飘着过来，离镜子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闻到镜子里传出来的霉味，比刚才更重，还混着点腥气。
就在它的手快要碰到镜面时，电梯突然“嘀”了一声，楼层数字键亮了，显示“1”。灯也恢复了正常，暖黄色的光照满梯厢，刚才掉下来的广告画还好好地贴在墙上，梯厢壁还是瓷砖，没有水泥，没有划痕。镜子里只有我自己，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背包带被我攥得变了形。
门缓缓打开，外面是一楼大厅，保安坐在前台打盹，阳光从玻璃门照进来，很亮。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直到冲出写字楼，站在马路上，被冷风一吹，才敢回头看。b3梯的门已经关上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直到第二天上班，同事小李跟我说，她昨天早上也坐了b3梯。
小李说，她六点半左右上的b3梯，从12楼到1楼，电梯里一直很正常，就是在快到1楼时，她无意间看了眼镜子，发现镜子里的梯厢里多了个人，就在她身后，穿着灰连衣裙，头发很长。她吓得回头看，身后什么都没有，再看镜子，那个东西也不见了。
我跟她说了我遇到的事，她脸色瞬间白了，说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东西。那天下午，我们找了公司里的老员工张姐，张姐在这栋楼待了十年，她听完我们的话，叹了口气，说这栋楼盖的时候，b3梯的位置出过事。
张姐说，2007年盖楼的时候，有个女工在b3梯的井道里摔下去了，当时井道还没装电梯，只有脚手架，她掉下去后，搜救队找了三天才找到，人已经没了，穿的就是灰连衣裙。后来电梯装好，b3梯就总出怪事，有人说在梯厢里听到过女人的哭声，有人说看到过穿灰连衣裙的影子，还有一次，一个快递员坐b3梯，到了1楼门不开，电梯自己往上走，最后停在了17楼——就是我公司那层，门开了后，快递员看到梯厢里有个穿灰连衣裙的女人，正对着他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坐过b3梯。但怪事没停过，有时候加班到深夜，能听到走廊里传来电梯门开关的声音，明明所有电梯都停在1楼，可那声音就是从b3梯的方向传过来的。还有一次，我在17楼的茶水间接水，透过窗户往下看，看到b3梯的灯亮着，在楼层间乱跳，从17楼到-1楼，再到17楼，反复跳，像在找什么。
最吓人的是上个月，公司团建，我们部门所有人都加了班，晚上十点多，大家一起走。四部电梯里，只有b3梯显示在17楼，其他三部都在地下。有人提议坐b3梯，我赶紧说别坐，跟他们说了我的经历，可没人信，说我是加班加糊涂了，还说“哪有什么幽灵梯，都是骗人的”。
最后，除了我，其他人都进了b3梯。我站在外面，看着门慢慢关上，心里很慌。电梯启动后，我盯着楼层数字键，它从17往下跳，16、15、14……一切正常。可到了10楼，数字突然停了，不再往下跳，灯也闪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按了呼梯键，没反应。过了大概一分钟，电梯突然“嘀”了一声，数字键跳到了“-1”，然后又暗了下去。我赶紧跑去找保安，保安跟着我过来，按了b3梯的呼梯键，没反应，用对讲机联系地下车库的保安，说b3梯根本没到过-1楼，一直在10楼停着。
保安用钥匙打开了b3梯的门，门开的瞬间，一股霉味飘出来，和我上次闻到的一样。梯厢里空无一人，灯是暗的，只有中间那盏灯亮着，昏黄的光。地上掉了个东西，是小李的发圈，粉色的，上面还沾着根长头发，灰黑色的，不是小李的发色。
保安联系了物业，物业派人检查电梯，说电梯没问题，就是电路有点老化，导致楼层数字显示错误。可我们部门的五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警察来了，调了监控，监控里显示，五个人进了b3梯，门关上后，梯厢里的灯闪了三下，然后监控画面就黑了，再亮起来时，梯厢里空了，门开着，停在10楼。
从那以后，b3梯被物业封了，贴了张“故障维修”的纸条，一直没打开过。但我每天上班，还是能看到b3梯的楼层数字键在暗着的情况下，偶尔会闪一下，有时候是“17”，有时候是“10”，有时候是“-1”。
上周三，我加班到深夜，走廊里的声控灯又坏了，我抱着文件，快步往电梯口走，想赶紧坐其他电梯下楼。路过b3梯时，我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那张“故障维修”的纸条掉了，门留了条缝，里面透出点光，是暖黄色的，和我第一次进b3梯时的光一样。
我听到里面有“沙沙”声，像翻旧书，还有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从梯厢里传出来。我吓得不敢动，盯着那条门缝，突然，一只手从缝里伸了出来，很细，青灰色的，指甲缝里有泥，手里攥着个东西——是小李的粉色发圈，上面还沾着那根灰黑色的长头发。
那只手慢慢抬起来，把发圈往我这边递，好像要给我。我尖叫着跑向电梯口，按了其他电梯的呼梯键，手一直在抖。电梯门开了，我冲进去，按了“1”，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b3梯的门慢慢打开，里面站着个穿灰连衣裙的女人，头发很长，垂到胸口，正对着我这边笑。
第二天，我递交了辞职报告，再也没去过那栋写字楼。但有时候晚上睡觉，我会梦到b3梯，梦到自己站在梯厢里，镜子里的影子对着我笑，身后站着那个穿灰连衣裙的女人，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凉，像冰。
我问过物业，那栋楼里有没有关于“穿灰连衣裙的女工”的记录，物业说没有，说盖楼时没出过事故。可我知道，那不是假的，小李和其他四个同事，也不是凭空消失的。他们可能还在b3梯里，在那个我去过的空间里，和那个东西待在一起，永远出不来了。
现在，我每次看到电梯，都会想起b3梯，想起那股霉味，想起镜子里的黑洞，想起那只青灰色的手。我再也不敢独自坐电梯，尤其是老电梯，总觉得梯厢里藏着另一个空间，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