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按下13楼的电梯键，后颈就泛起一阵凉意。
盛夏的晚风裹着潮湿的水汽，从楼道尽头的窗户倒灌进来。这栋90年代的老式居民楼，电梯总是发出垂垂老矣的呻吟。我盯着金属门上斑驳划痕里晃动的自己，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里面是给独居母亲买的降压药。
“叮——”
电梯到了。可门只开了半寸，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抵住了。我踮起脚尖，想看清门缝后的情况，却只看到一片浓稠的黑暗，像被泼了墨汁的棉絮。明明楼道声控灯还亮着，电梯内的顶灯却闪了两下，突然灭了。
“搞什么……”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到电梯按钮面板上。数字13的按键泛着诡异的红光，其他楼层的按钮却像被冻住似的，全暗着。就在这时，手机“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进。”
我头皮发麻，抬头正看见电梯门缓缓合拢。那只按在13楼键上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手腕内侧的血管突突直跳。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猛地按住开门键，金属门“咔嗒”一声弹开。
然而，门后空无一人。只有浓重的铁锈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呛得我咳嗽起来。
电梯终究还是上楼了。我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1…2…5…7…电梯每停一层，门都开得很慢，门缝里漏进走廊的光都泛着青灰色。到了11楼，门开的瞬间，我似乎瞥见对门猫眼里有团黑影一闪而过。
“叮——13楼到了。”
电梯门再次开启。我一只脚刚迈出去，后脚跟突然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一截苍白的手腕，指甲涂得鲜红，像凝固的血滴。那只手死死抠住我的裤脚，我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一张浮肿惨白的脸——是个穿红裙的女人，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帮我……”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帮我找……钥匙……”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她腐烂的指尖擦过我的皮肤，那股腥甜味更重了。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妈妈的视频通话请求。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冲向自家房门。掏钥匙时，手抖得厉害，钥匙串“哗啦”掉在地上，滚进了楼梯间的缝隙。
“咚咚咚！”身后传来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我颤抖着捡起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1304的门内传来清晰的对话声：“……不是说好了今天吗？”
“再等等……”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等那孩子……”
我心脏狂跳，拧开门锁冲了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客厅茶几上，妈妈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未读短信：“小芸，今晚别回家。”发件人是爸爸，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可爸爸三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
背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僵硬地转过身，1304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那个红裙女人正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她的红裙下摆沾满了暗褐色的污渍，左脚悬空，脚踝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森森的骨头茬子戳了出来。
“钥匙……”她又重复道，一步步朝我“飘”过来，“我的钥匙……在电梯里……”
我想起刚才电梯里13楼按键的异常红光。冲进电梯，疯狂按着关门键和所有楼层按钮。金属门缓缓合拢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电梯轿厢壁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喷溅状痕迹，像极了干涸的血迹。数字显示屏开始疯狂跳动：13…15…18…22…
电梯突然剧烈震动，停了下来。我重重摔在地上，抬头看见电梯门上方贴着一张褪色的维修公告，落款日期赫然是2021年7月15日。那一天，新闻报道过这栋楼有个穿红裙的女人从18楼跳楼自杀，据说她失踪了三天才被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钥匙。
手机又一次震动，这次是物业发来的消息：“住户您好，监控显示您乘坐的13号电梯于今日18:23在18层停留了17分钟，期间未检测到任何人员进出。”
我扶着冰冷的轿厢壁站起来，惊恐地发现脚下踩着一团东西。借着手电筒光一看，是枚生锈的黄铜钥匙，钥匙环上还挂着一小块碎布——和那红裙女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电梯突然又动了，显示屏上的数字变成了“b1”。
地下车库的荧光灯忽明忽暗。我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环卫工制服的阿姨正蹲在一辆三轮车旁，手里拿着抹布，不停地擦拭着消防栓的金属门。
“姑娘，”她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你看见我家小芳了吗？她早上说去13楼收废品，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猛地后退两步，撞在了消防栓上。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里面晃晃悠悠地垂下一根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一把黄铜钥匙，和我在电梯里捡到的那把一模一样。钥匙下面，似乎还挂着一个眼熟的红色蝴蝶结发卡。
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发来的语音：“小芸，妈妈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血压降了不少。你爸走之前总念叨，让我们娘俩儿搬到他那边去。等周末，我们就把东西收拾收拾……”
语音突然中断，变成一阵刺耳的忙音。我慌忙抬头，看见消防栓的金属门不知何时自动合上了，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数字——13。
电梯又“叮”的一声，门开了。这一次，里面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他怀里抱着一个裹着红布的盒子。他看见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姐，要帮忙吗？我在18楼等朋友，他们说电梯有点奇怪，让我下来接个人。”
我看着他怀里的红布盒子，脑海中闪过新闻照片里那个女人坠楼时，手里紧紧攥着的，似乎就是一个类似的红布包。男人向前走了两步，他脚下的地面，迅速洇湿了一片深色的水渍，形状像一只扭曲的脚掌。
“不用了。”我转身往楼梯间跑，身后传来男人无奈的叹息：“唉，又一个……她们总是不肯相信，电梯只有在午夜十二点之后，才会到达真正的13楼啊。”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次第亮起。跑到12楼时，我看见1304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妈妈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小芸，是你回来了吗？快进来，今天做的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我颤抖着推开门。餐桌上果然摆着热气腾腾的可乐鸡翅，旁边还放着妈妈早上出门前特意叮嘱我买的降压药。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是微波炉加热完毕的提示音。妈妈系着我送她的那条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说：“刚才物业打电话来说电梯有点小毛病，让你下班早点回来，我就提前把菜热好了。对了，刚才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敲了半天门，说是找钥匙，我让她等你回来再说……”
我死死盯着她身后的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爸爸的位置诡异地空着。而沙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布包裹，上面系着的黄铜钥匙，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听见电梯在13楼发出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用指甲不停地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收到的短信，来自那个陌生的号码：“欢迎来到13楼的午夜茶会，今天的主菜，是你的妈妈哦~”
而此刻，厨房里再次传来微波炉“叮”的提示音，比刚才那声更加清晰，也更加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