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通讯兵拿着电报冲进院门，386旅陈旅长正蹲在磨盘边，就着晌午头的太阳光，眯眼瞅他那匹老伙计的后蹄子。
“旅长，总部急电”，通讯兵嗓子发紧。
旅长头都没回，手指头还在马蹄子上摸索：“念。”
通讯兵咽了口唾沫，展开电文，：
“致386旅：据悉你部新一团团长刘川，率部东移正太路方向，并主动暴露行踪，袭扰据点。值此榆辽公路敌情不明、敌可能大规模进犯我太行根据地之际，该部此举意图何在？是盲目冒进，或另有所图？其飘忽战术，于小股敌人或有奇效，然于敌重兵集团当面，无异火中取栗，若因此刺激榆社方向之敌提前异动，酿成恶果，刘川个人英雄主义之责，谁可担当？望即刻查明意图，严令约束，副总指挥，彭。”
最后那个“彭”字，通讯兵念得格外重，尾音都带着颤。
院子里静得吓人，陈旅长那只沾着泥和草屑的手，慢慢从马蹄子上收了回来。他直起身，转过身，脸上没啥表情，就是眉头锁得死紧，接过电报纸。
他看了很久，“刘川……”旅长低声嘟囔了一句，他把电报纸折了两下，塞进上衣口袋，拍了拍，那动作沉甸甸的。“备马，”
新一团刚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扎下脚，缴获的万家镇鬼子冬装厚实是厚实，可穿在常年钻山沟的兵身上，显得很小。
张大彪正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棉袄的下摆，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鬼子都这么矮吗？这身皮囊真不够大啊，老子得穿两身。
几个营连长围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个缴获的鬼子饭盒，里面咕嘟着野菜糊糊。
缴获的罐头早被一扫而空，只剩下点汤水味儿。气氛有点热烈。东边闹了几天动静，拔了几个小炮楼，动静是不小，缴获也让新一团的武器装备不那么紧张了，最大的动静是招来鬼子飞机嗡嗡地转悠，撂下几颗没长眼的炸弹。弹药又耗掉不少。
孙德胜拿树枝拨着火，火星子噼啪乱蹦：“团长，咱在这东边也晃荡好几天了，光放枪吓唬耗子，下面战士们有点摸不着头脑啊，这正太路边上，鬼子窝多，再这么晃下去……”
“是啊团长”，三营长沈泉接口，眉头拧着：“榆辽公路那边，鬼子卡车一天比一天多，烟尘扬得老高，怕不是憋着啥大坏水，咱在这东边闹，万一……万一真把榆社那边的鬼子引过来……”
张大彪把棉袄一甩，光着膀子凑到火堆旁，烤着结实的胸膛：“怕个鸟，引过来正好，我正嫌这几天的仗打得不够劲，”话虽这么说，他眼睛却瞟向旁边土坡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刘川背对着所有人，蹲在地上，他面前摊开那幅几乎从不离身的地图，手指头在地图上游走，指尖沾着点泥灰，划过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的折线。
“团长张大彪提高了点嗓门：“总部和旅长那边没动静？”
刘川的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停住了，他没回头，声音顺着山坡飘下来，平平淡淡：“快了。”
张大彪和孙德胜他们互相瞅了瞅，更摸不着头脑了。啥快了？
就在这时，山坳口放哨的战士一声低喝：“谁？，”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山坳里的沉闷。旅长带着两个警卫员，马还没停稳就翻身跳下，大步流星直奔土坡。
篝火边的营连长们“唰”地全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立正。
陈旅长脸色铁青，军装扣子都绷得紧紧的，他几步跨上土坡，径直走到刘川身后，刘川似乎早有所觉，慢慢站起身，转过来。
旅长没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电报纸，两根手指头捏着，几乎戳到刘川鼻子底下。薄薄的纸张在风里抖着。
刘大团长，陈旅长看着刘川：“给我一个解释，立刻马上”。
篝火边的张大彪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刘川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后从陈旅长手中接过电报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他侧过身，让开位置，手指指向地上摊开的地图，声音依旧平静：“旅长，您看。
陈旅长满腔的怒火被这轻飘飘的一句堵了一下，他强压着，目光顺着刘川的手指，落在那张画满了红线的地图上。
地图很大，覆盖了整个晋冀鲁豫边区，代表新一团的红点，此刻钉在正太路以西不远的位置，而几条显眼加粗的红色虚线箭头，从他们现在的位置——东边，猛地一个锐角转折，急转直下划出令人心悸的轨迹，最终的目标，赫然指向地图边缘那个被红圈死死锁定的地方——榆社。
旅长的瞳孔骤然收缩，榆社，彭老总电报里最担心的、鬼子可能集结重兵威胁太行根据地的方向，刘川的目标竟然是那里？他疯了吗？
“你……你要打榆社”？，旅长失声，声音都变了调，“就凭你新一团这几百号人？几门迫击炮？你知道榆社现在什么情况？那是鬼子在晋东南的重要枢纽，重兵把守，钢筋水泥的炮楼，你拿什么打？拿脑袋撞吗？”
“旅长，刘川的看向陈旅长：“榆社是要打。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硬打。”
随后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沿着那条从东边折返的红色箭头轨迹：“我们这几天在东边拔炮楼，闹动静，就是要让鬼子觉得，新一团的主力，被吸引在正太路西侧了，他们所有的侦察机、搜索队，眼睛都会盯着东边这片区域。”
他的指尖猛地一划，指向榆社西北方向，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地：“榆社的鬼子，现在就像一只把脖子伸得老长、盯着东边看的鹅。他们的注意力，全被我们‘钓’在正太路这边了，榆社本身的防御，尤其是西北方向，靠近山区这一线，反而会因为后方‘安全’而松懈。
陈旅长盯着地图上那条诡异的折返箭头，又看看榆社西北角那片标注着复杂等高线的山区，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怒容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这想法太疯狂了，也太胆大包天了。
“所以……所以你这几天在东边瞎折腾，”旅长喘着粗气，声音艰涩，就是当鱼饵？把榆社鬼子的脖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