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仅仅源于肌肤所接触的、弥漫着浓郁冥河气息的潮湿空气，更源于灵魂深处那枚新烙下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终结”与“空无”意念的银灰色印记。它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嵌在我的意识核心，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我的生机，带来一种仿佛生命正在悄然流逝的虚弱感。
我躺在坚硬的、布满细小卵石的河岸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左臂的伤口在权柄印记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痛感变得麻木，仿佛那部分肢体正在逐渐“死去”。体内，那七块圣骸碎片倒是前所未有的“安静”，被“寂灭”印记的力量死死镇压，连其上的深渊污染都显得蛰伏不动，但这并非好事，意味着两种极端危险的力量在我体内形成了某种脆弱的、危险的平衡。
新生天赋与这权柄印记的融合似乎加深了，即使不刻意动用，也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环境中那些象征着“终结”与“衰亡”的应力线条，它们如同灰色的蛛网，遍布这方天地。而遗神银行的“实时灵魂道标”，则像是一个信号不良的接收器，传来的监控波动断断续续，极其微弱，显然此地的特殊环境或“寂灭”印记的力量严重干扰了它。但它并未消失，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随时可能复苏。
我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不再是残响迷宫那破碎而充满回响的废墟。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流淌的、如同厚重帷幕般的幽冥雾气。脚下是宽阔无比的河岸，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对岸的浩瀚大河，河水幽邃，呈现出深沉的暗蓝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死寂。
冥河。但比我所知的任何一段冥河分支都要浩瀚、古老，气息也更加深沉。
这里就是“寂灭之翼”骸骨将我传送而至的地方？冥河的更深层？还是……传说中的“主干”？
河岸边，并非空无一物。在我前方不远处，竟赫然存在着一个……集市？
那是由无数破败、歪斜的木屋、石屋，以及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帐篷构成的聚集地。建筑风格杂乱无比，仿佛来自不同的时代与界域，被强行拼凑在此地。一些影影绰绰、形态各异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交易，它们大多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气息微弱而阴冷，是亡魂？还是其他滞留于此的幽冥生物？
聚集地的边缘，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残破石碑，上面用一种古老的、仿佛能直接映入灵魂的冥界文字刻着三个大字：
往生渡口。
往生渡口？传说中冥河通往轮回的枢纽之一？我竟然被直接送到了这里？
心中警铃大作。往生渡口绝非善地，这里是亡魂的集散地，冥界法则体现最为森严的区域之一，对于我这样一个身负古神印记、银行通缉、还被圣骸污染的活人来说，此地无异于龙潭虎穴！
必须尽快离开！但以我现在的状态，贸然行动与自杀无异。伤势需要处理，更重要的是，必须弄清楚这“寂灭”印记的侵蚀如何缓解，以及……银行那预启动的“债务清算程序”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强撑着站起身，将身上破损的衣物裹紧，尽量收敛自身活人的气息，同时调动那丝与“寂灭”印记融合后的新生天赋，模仿着周围亡魂那衰亡、冰冷的规则应力波动，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踉跄着走向那片奇异的集市。
踏入“往生渡口”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香火、纸钱、腐朽以及无数种难以辨识的幽冥物质燃烧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街道（如果那些建筑间的空隙能被称为街道）上，形态各异的“居民”熙熙攘攘。有保持着生前样貌、眼神茫然的普通亡魂；有身穿古老官服、手持锁链的鬼差阴兵；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散发着强大幽冥气息的异界生物，它们似乎在经营着店铺，交易着一些看起来就很危险的物品——比如凝固的叹息、被剥离的恐惧情绪，或是某种闪烁着怨念光泽的宝石。
我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几个感知敏锐的亡魂和异界商人将目光投向我，带着审视与疑惑。活人的气息，尤其是像我这样气息复杂混乱的活人，在这里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新鲜的……生魂？”一个摊主，一个脑袋像融化的蜡烛般不断滴落蜡油的怪物，用它那空洞的眼窝“看”着我，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心中一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回望过去，同时刻意引动了一丝灵魂深处那“寂灭”印记的冰冷气息。
那蜡烛头怪物接触到这股气息，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蜡油滴落得更快了，不敢再出声。周围其他投来的目光也大多带上了一丝忌惮，悄然移开。
“寂灭”的权柄，在这亡者之地，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大意，继续前行。当务之急是找到能处理伤势和缓解印记侵蚀的方法。
我注意到，在集市的中心，有一个相对宽敞的区域，排着长长的、由亡魂组成的队伍。队伍尽头，是一个简陋的摊位，支着一口巨大的、不断翻滚着浑浊灰白色汤水的大锅。锅边坐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满头银发的老妪，她面容慈祥，眼神却空洞得仿佛能映照出所有过往，正机械地用一把长柄木勺，给每一个排到的亡魂舀上一碗汤。
孟婆？孟婆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喝了那汤，真的会忘却前尘？对我这个活人，对那权柄印记，对银行的契约……会有效吗？
不，不能冒险。遗忘很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靠近观察时，一个略显轻佻、与周围死寂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哟，新来的？看着面生啊，而且……味道很杂嘛。活人的生气，古神的寂灭，深渊的污秽，还有……啧，银行那帮吸血鬼的臭味？你小子，是个‘人才’啊。”
我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像是用无数块不同颜色布料拼凑而成的长袍的年轻男子，正斜靠在一间店铺的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他脸色苍白，但眼神灵动，嘴角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茎，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亡魂截然不同的“鲜活”感，但又不是活人的生气，而是一种……类似于“中间态”的诡异气息。
他能一眼看穿我这么多底细？
我心中警兆骤升，新生天赋瞬间锁定了他。在规则视界下，这个男子的存在极其古怪，他像是由无数条细小的、不断变幻的“因果线”和“信息流”编织而成，与整个“往生渡口”的规则紧密相连，但又似乎超脱其外。
“你是谁？”我沉声问道，声音因伤势和虚弱而沙哑。
“我？”男子吐出草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可以叫我‘百晓生’，也可以叫我‘包打听’，当然，我更喜欢顾客叫我‘渡口情报官’——只要付得起价钱，往生渡口乃至冥河上下游，没我不知道的事儿。”
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尤其在我左臂的伤口和眉心（那里是权柄印记在物质层面的隐约显化）处停留了片刻。
“伤得不轻啊，朋友。古神的‘寂灭’印记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尤其对你这么一个连半神都不是的凡人来说，简直是抱着太阳取暖——迟早烧成灰。还有银行那帮家伙，A级监管，‘债务清算’预启动……啧啧，你麻烦大了。”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此人知道的太多了！
“你能帮我？”我直接问道，没有绕圈子。在这种地方，面对这种存在，坦诚或许是唯一的交流方式。
“帮？当然可以！”百晓生搓了搓手指，做了一个宇宙通用的手势，“不过，我的收费，可不便宜。而且，只收‘特殊货币’。”
“什么货币？”
“信息，秘密，未解的因果，或者……你身上某些‘多余’的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体内被压制的圣骸碎片，“比如，那几块带着深渊味道的‘小饼干’，对你来说是负担，对我而言，可是有趣的收藏品。”
我沉默不语。圣骸碎片是巨大的隐患，但也是我曾倚仗的力量来源之一，更是与深渊牵连的凭证，岂能轻易交出？
就在我权衡利弊之际——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带着强烈强制意味的冰冷意念，猛地冲破了此地环境与“寂灭”印记的干扰，再次在我灵魂深处炸响！
遗神银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编号7348，洛辰。干扰环境已初步解析，灵魂道标信号强制增强中。”
“检测到债务人身处高危区域‘往生渡口’，并携带未授权高价值风险资产（古神权柄印记）。”
“根据A级监管条例第3条，现强制下发紧急清算任务：”
“任务目标：于三个冥河日内，抵达‘彼岸’，寻找并接触‘摆渡人’，获取‘忘川水精’。”
“任务用途：用于平衡‘寂灭’权柄侵蚀，稳定债务人灵魂资产，并为后续‘风险对冲’操作提供必要素材。”
“任务失败惩罚：立即启动‘灵魂质押’程序，强制回收一切可剥离资产（包括但不限于：冰核碎片、圣骸碎片、古神权柄印记碎片、天赋本源）。”
银行的强制任务，到底还是来了！而且更加具体，更加急迫！三个冥河日？彼岸？摆渡人？忘川水精？
失败的直接后果，竟然是“灵魂质押”和强制回收所有资产！这意味着彻底失去自我，变成银行掌控下的行尸走肉！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
一旁的百晓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哦豁？银行的催债单到了？看来你的‘价钱’，我们得重新谈了。要知道，没有我的指引，你别说三个冥河日，就是三十个，也找不到去‘彼岸’的路，更别提见到神秘的‘摆渡人’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仿佛吃定了我。
我抬起头，感受着灵魂深处银行的冰冷通牒、古神印记的侵蚀之痛、身体的创伤，以及眼前这个神秘情报贩子的趁火打劫。
前有狼，后有虎，身陷幽冥绝地，债主催命不休。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冥河空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看向百晓生，眼中是彻骨的冷静与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说吧，”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关于‘彼岸’、‘摆渡人’和‘忘川水精’，你知道多少？还有，缓解这印记侵蚀的方法——除了银行的方案，还有什么？”
“而你的‘价钱’……除了圣骸碎片，还有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