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窗户半开着。
顾春霞昨晚上没睡好，现下正躺在床上小歇，身上盖薄被子，听到外头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见刘红英进屋，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姨，你怎么过来了？”
下一秒，她转过身，抹了泪珠子，强颜欢笑，“姨，我挺好的。
快农忙了家里处处都是事，姨夫要忙不过来了，你别总操心我，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刘红英气得拍了下顾春霞的胳膊，力气不重，不疼，“你这个死丫头，要是想要姨不操心，你得立得住呀！
要不是姨昨天去镇上，见到你们村头卖豆腐的李婶子，姨都不知道你又坐小月子了。”
顾春霞动了动身子，准备坐起来，顾明惠见状立刻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慢点，别撑着伤口了。”
顾春霞靠在枕头上，腰也舒服了些，声音有些沙哑，“姨，姐，我这都不是第一次坐小月子，你们别担心，等过几天就好了。”
刘红英本来正心疼侄女顾春霞气血差、嘴唇白，听到这话，便顾不上心疼。
一股子怒火上来了，骂道。
“春霞，你当自个是母猪呀，怀一个流一个的，你这身子骨哪受得住，你别哪天死在医院！
到时候我看看谁会心疼你，是你公公婆婆？还是你男人？
都不是！
他们要是心疼你，咋会让你这么频繁地坐小月子？！怎么，他们老陈家养不起孩子吗？！
你信不信，等你死了，遭罪的就是玉莹，你那可怜的小闺女！”
说着说着，刘红英抱着顾春霞哭了起来，瞧着跟妹妹相似的脸，心里的苦水泛了起来。
她妹妹刘玉芳这辈子命苦呀。
六几年闹饥荒，爹娘不当人，要把她卖给三婚、打死老婆的男人做媳妇，还要把妹妹卖给病秧子做童养媳。
她们姐妹俩一合计，还不如逃荒，大不了死在路上，结果，她们拼了半条命熬了过来。
她嫁给了顾卫国，妹妹嫁给了顾卫兵。
虽然村里会有点流言蜚语，觉得两姐妹嫁给两个同胞兄弟，不体面。
但是那几年，妹妹过得很开心，她是真的喜欢顾卫兵，想要做他媳妇的。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她就难产走了。
现在妹妹的闺女春霞又过得不好，刘红英这心里难受极了。
顾春霞眼眶红红的，不免带着些许的哭腔，“姨，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但是老陈家需要男娃，我也需要儿子，玉莹需要弟弟，要不国立不会跟我过下去的。”
她的身体，没人比她更清楚，以前夏天冲凉水澡都没事，现在每个月来月事，她疼得冒冷汗、直打滚。
顾明惠坐在床边上，握着顾春霞的手，语气诚恳，“春霞，老陈家不重要，陈国立也不重要。
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玉莹最需要的不是弟弟，是你，是你这个当妈的，要是你没了，你觉得老陈家能对她好？
还是你相信陈国立他会守着孩子一辈子不结婚？”
这世上有痴情种，但陈国立明显不在其中。
顾春霞抹了抹眼泪，吸了下鼻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没办法。”
刘红英理了理顾春霞的鬓角，“你既然知道，那你就好好地养身子，立起来，别让姨担心。”
顾明惠声音有点嘶哑，“春霞，你还想跟陈国立过吗？咱们要不离婚，你带着玉莹跟咱们回家吧。
姐真怕哪天接了通电话，说你为了生孩子死在手术台上。”
这通电话，她上辈子接到过，这辈子，她不想再接到了。
刘红英颇有些惊讶，转头看向顾明惠，她是想让春霞立起来，而闺女是想让春霞离婚。
顾春霞摇了摇头，拒绝了，“姐，我舍不得国立，他平时对我好，也舍得给我花钱。
国立说了，只要生了儿子，我们一家四口就在苏城不回来了。他也心疼我，但是他孝顺，他不好说他妈。
而且，只要我生了儿子，国立爸妈就没理由说我的不好，到时候一切就好了，我就差个儿子。”
顾明惠听着听着，火气就上来，她没忍住，脱口而出，“春霞，万一呢，万一……”
你这辈子都生不了儿子呢，那你得生到什么时候！生到你死吗？！
这句话没说完，顾明惠就被刘红英掐住了胳膊，力道不轻，她了解闺女，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会伤了两姐妹的情分。
她不能让顾明惠说出口，厉声道：“明惠！”
顾明惠被掐得胳膊生疼，衣服底下不用看，就知道肯定乌了一片。
她咬紧牙关，转过身，不再看向床上的顾春霞，但心中的烦躁一时半会也没消下去。
气得她连跺了几脚，地上的灰都被跺飞了起来，就是没跺出坑来。
刘红英没管自个的闺女，反而拍了拍侄女的背，语气低沉，“春霞，你妈当年就是难产去世的，我还记得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
说，‘姐，我这一辈子都在麻烦你，结婚前是，结婚后还是。现在妹妹要走了，还给你留了个小麻烦。’
你妈说完这句话，本来还想交代些别的。但她没说完，人就走了，当着姨的面，人就走了。
你知道的，姨害怕，姨是真的害怕哪天你跟你妈似的，跟姨说这种话。
姨年纪大了，可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有陈家人在，玉莹也没办法跟你似的在姨身边长大……”
陈玉莹姓陈，陈家人是不会让她们姓顾的把孩子带走，哪怕他们对孩子不好。
顾春霞刚出生就没了娘，早就把刘红英当亲娘了，听到她说的话，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但她哭了半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改口，“姨，我想清楚了，我还是想跟国立过下去。”
刘红英叹了口气，“春霞，你想跟陈国立继续过下去，咱们都不拦着。
但是，你记得，你给老陈家怀了四个，生了一个，已经对得起他们老陈家了，你得多爱护爱护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