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是从淅淅沥沥的 “沙沙” 声变沉的。陈建国在西厢房的硬板床上翻了个身，眼皮还黏着困意，就听见纸窗被雨点砸得 “啪嗒啪嗒” 响 —— 那纸是赵二柱前阵子刚糊的，浆糊里掺了点枫树皮粉，透着点浅黄，此刻被雨打湿的地方，正慢慢洇出深色的印子，像谁在窗纸上晕开的墨。
他本想把脑袋往枕头上埋埋，躲躲这烦人的雨声，可刚缩起脖子，就听见院角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 —— 是晒药架被风吹得晃了晃。这一声像根小针，猛地扎醒了他：白天晒在架上的紫苏叶和柴胡！赵二柱昨天傍晚还特意叮嘱，说这两味药是治风寒的关键，镇上张大爷家的小子烧了三天，李婶的孙子也开始咳嗽，全指望这些药熬汤呢。要是被雨泡了，不仅得重新采，耽误了治病可咋整？
陈建国一骨碌爬起来，手撑着床板时，摸到了床沿的凉意 —— 西厢房朝北，床板总比别处凉些，他昨晚整理草药名录到半夜，外套搭在桌角的椅背上，此刻也顾不上穿，光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几步就冲到门口。门后的墙上挂着件粗麻蓑衣，是赵二柱爹留下的，边缘磨得发毛，还沾着去年秋天晒过的枫木碎屑，他抓过蓑衣往身上一裹，带子都没系紧，就 “吱呀” 一声推开了房门。
雨比他想的还狠。刚迈出门，豆大的雨点就砸在脸上，凉得他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院里的石板路已经积了层浅水，踩上去 “啪叽” 响，水花溅到裤脚，瞬间就湿透了，贴在腿上像绑了块冰。他抬头往晒药架跑，远远就看见架上的草药糟了 —— 紫苏叶原本晒得发脆，绿得发亮，此刻被雨泡得蔫蔫的，边缘卷成了小筒，颜色也暗成了褐绿；柴胡的根须上沾着泥点，有的已经从架上滑下来，泡在水里，一捏就能挤出浑水。
“坏了坏了，这可咋整！” 陈建国急得直跺脚，赶紧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 —— 蓑衣虽然破了个洞，可好歹能挡点雨。他把蓑衣展开，小心地铺在药架上，尽量往草药多的地方盖，可蓑衣太小，只能遮住中间一小半，两边的紫苏叶还在被雨淋着，雨水顺着叶尖往下滴，像在掉眼泪。
他环顾四周，眼睛突然亮了 —— 墙角堆着好几张旧草席，是上次晒稻谷剩下的，虽然有点发霉的边，可挡雨总比没有强。他几步冲过去，弯腰抱起一张草席，草屑粘在湿衣服上，刺得皮肤痒，他也顾不上挠，赶紧往药架跑。第一张草席盖在左边，他用块石头把边角压住，又跑回去抱第二张，刚铺到右边，就听见身后传来赵二柱的大嗓门：“陈先生？你咋在这儿淋着！”
陈建国回头一看，赵二柱披着件单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还翘着，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干 —— 显然是被院里的动静惊醒的。赵二柱跑到他跟前，看见他浑身湿透，裤脚滴着水，怀里还抱着把湿草药，急得嗓门都提了：“你疯了？这么大雨不躲屋里，淋坏了身子咋办！这些药坏了咱再去采，你要是病了，谁帮我整理那堆草药名录？”
“这些药不能坏，” 陈建国把怀里的草药往药架上放，手指冻得有点僵，说话都带着点颤，“张大爷家的小子还等着吃药呢，再采来不及。快，帮我把草席压严实点，别被风吹跑了。”
赵二柱没辙，只能叹口气，把手里的红薯干往兜里一塞，弯腰抱起最后一张草席，帮着盖在药架中间的空隙处。两人蹲在药架旁，一人压一边的草席边角，雨水顺着赵二柱的单衣往下流，他也没顾上。忙了快半个时辰，才把所有草药都盖得严严实实，连药架底下的碎草药都捡起来，放进旁边的竹篮里。
陈建国站起来时，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凉得刺骨，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上下牙 “咯咯” 响。赵二柱看着他这模样，又气又笑，伸手把自己的单衣脱下来，往他身上套：“你啊你，就是死心眼！快跟我进屋，我给你煮碗姜汤，再这么冻着，明天准发烧。”
陈建国没推辞，跟着赵二柱往屋里走，蓑衣还搭在药架上，被雨打得更湿了。进了屋，赵二柱赶紧往灶房走，没一会儿就抱来个火盆，往里面添了几块枫木炭，擦了根火石点着，火苗 “噼啪” 响，橘红色的光映得屋里暖烘烘的。陈建国坐在火盆边的小凳上，把湿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又把赵二柱的单衣也脱下来，一起搭着，看着火苗发呆。
火苗跳动着，映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城里的日子。那时候下这么大的雨，他准是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开着 26 度的空调，手里端着杯热咖啡，对着电脑屏幕刷报表，连窗户都懒得开，觉得外面的雨、外面的冷，都跟自己没关系。那时候总觉得，把策划案做好、拿到奖金，就是最踏实的事，可现在，手里还沾着草药的潮气，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却觉得心里比喝了热咖啡还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上还有点草席的绿渍，是刚才抱草席时蹭的。以前在公司，老板夸他策划做得好，他也没觉得多开心，可现在，就因为护住了这堆草药，想着能帮到镇上的人，倒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 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比拿多少奖金都踏实，比在写字楼里吹着空调还暖。
赵二柱端着姜汤进来时，就看见陈建国盯着火盆笑，还以为他冻傻了，把姜汤往他手里递：“发啥呆呢？快喝了姜汤，暖暖身子。” 陈建国接过姜汤，碗沿有点烫，他吹了吹，喝了一口，姜的辣和糖的甜混在一起，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他心里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