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周姐的算盘声像不知疲倦的夏蝉，噼啪作响。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汗酸、尘土和廉价符纸的气味，曹三阳已经重新习惯了。他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个包裹塞进派送袋，甩到背上，沉重的布袋压得他肩膀微微一沉。
“走了。”他对墙角那个正在擦拭飞剑的身影说。
小莉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师兄，等一下。”
曹三阳转过头。
苏云拎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派送袋，快步走了过来。她也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头发用一根布带简单地束在脑后。可那身廉价的衣物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显得落魄，反而衬得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像一块扔进沙砾里的玉，愈发夺目。
“我跟你一起。”她说，笑容干净得像山泉。
曹三阳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自从他被赵府赶出来，重新回到这里干活，这个女人就像影子一样跟上了他。她说家里遭了变故，需要找份活计，周姐看在她给的灵石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哐当！”
一声刺耳的闷响，从墙角传来。
小莉手里的一个铁盒掉在地上，里面的零件散落一地。
“手滑了。”她看都没看这边一眼，蹲下身，沉默地将那些零件一个个捡回去。她的动作不快，却很稳，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曹三-阳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驿站。苏云立刻跟了上去，脚步轻快。
坊市的街道上，热浪蒸腾。
曹三阳走在前面，苏云落后他半步。
路过的修士，无论男女，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随即又带着几分困惑移开。一个送快递的女修，不该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
这一切，曹三阳都视而不见。
他的视线像一张网，撒进坊市拥挤的人流里，贪婪地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脸。
他没在送货。他在捕猎。
“师兄，这个地址是西市炼器坊的，应该走那条巷子。”苏云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指了指左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岔路。
曹三阳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他默不作声地调转方向，钻进了巷子。
“病西施”。
那个女骗子，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那天之后，他发了疯似的在坊市里找了半个月，问遍了每一个摊贩，甚至花掉身上最后几个灵珠去黑市打探消息。
没有。
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师兄，小心。”
苏云的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壮汉。他向后退了半步，那壮汉骂骂咧咧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谢谢。”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师兄在想事情？”苏云的眼睛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曹三阳没有回答。他将包裹送到炼器坊，签收了文书，转身就走，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的脸，是她那双带着嘲弄的、亮得吓人的眼睛。
她一定知道戒指的秘密。
只要找到她，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他就能重新回到那个灰白色的空间，重新成为那个可以主宰一切的神。
午后，两人在一家面摊前歇脚。
两碗清汤寡水的灵谷面，上面飘着几片干瘪的菜叶。
苏云吃得很慢，很斯文，和周围那些狼吞虎咽的苦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三阳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面，视线依旧在街上来回扫视。
“你这样，是找不到的。”苏云忽然开口。
曹三阳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着她。
“你要找的人，是个老手。”苏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她既然敢出现，就说明她有把握让你找不到她第二次。坊市这么大，你一个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什么用？”
曹三阳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能帮你。”苏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曹三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怀疑。
“我有些……以前认识的人。”苏云的语气很平淡，“他们在这坊市里，眼线比坊市护卫队还多。只要她还在城里，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曹三-阳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过分美丽的脸，心里那股戒备又升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苏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
“师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你被赵府赶出来，我也没了去处。我们都得靠这份活计吃饭。你每天都这么心不在焉，送错了货，或者得罪了客人，周姐第一个开革的就是你，说不定还会连累我。”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曹三阳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词。他只能低下头，继续吃面。
傍晚，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驿站。
小莉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角落里，用一块浸了油的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她的飞剑。剑身被她擦得锃亮，映出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看到曹三阳和苏云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
曹三阳将派送袋扔在货堆上，走到周姐的柜台前结算工钱。
苏云也放下袋子，很自然地走到小莉身边，递过去一个油纸包。
“小莉姐，忙了一天，吃个灵果饼吧。”
小莉没接，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不饿。”
“我特意给你留的。”苏云把油纸包放在她旁边的木箱上，“这家店的饼，用的都是新磨的灵谷粉，对恢复灵力有好处。”
她的声音温和，举止得体，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小莉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睛，第一次直视着苏云。
“苏师妹真是体贴。”她的声音比往日冷了几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来我们这体验生活，还这么会照顾人？”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云脸上的笑容不变：“小莉姐说笑了，我家里遭了些变故，出来讨口饭吃罢了。”
“是吗？”小莉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苏云，拿起飞剑，重新开始擦拭。那块油布摩擦着剑身，发出细微而又刺耳的“沙沙”声。
曹三阳领了工钱，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着小莉那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苏云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微笑，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驿站，将身后的暗流与寂静，都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