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知微就从营帐里起身。炭笔断口还留在账册上,她没再看那枚蛇形印记,只将纸页合拢,交给随行女官封存。
她换回宫装时,指尖沾了点泥灰。亲信低声禀报,王令仪昨夜顺利产子,母子平安。裴砚已在宫中拟诏,封其子为永宁郡王。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点头。
马车回城的路上,她闭目养神。心镜系统还剩七次可用,冷却时间已过半炷香。她知道,黄河的事还没完,但朝堂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果然,刚进宫门,就有内侍迎上来,说礼部几位大人一早就在太极殿外候着,等皇上临朝。
她径直去了凤仪殿西阁。桌上摆着几份新递上来的折子,她一眼扫到其中一份写着“冠礼仪制疏议”几个字。
她翻开,里面列了七八条所谓“逾制”之处,全是针对永宁郡王的封爵与即将举行的冠礼。
她冷笑一声,把折子放下。
雪鸢端茶进来,低声道:“听说是郑国公府连夜拟的稿,今早联合六部几位老臣联名递上去的。”
沈知微没喝茶,只问:“王令仪那边可有动静?”
“娘娘还在产房休养,孩子抱在身边,谁也不让近前。”
“去传话,让她安心。今日朝会,我会处理。”
她起身整理衣袖,袖中暗袋里放着昨夜命人拓印的先帝手谕副本。那是她派快马从宗人府旧档房调出的——当年先帝封武安郡王时,圣旨明写“特恩不拘常礼”,且两岁行冠礼,有礼官记录为证。
她知道,士族要的不是守礼,是要借礼压权。
她赶到太极殿时,百官已列班站定。裴砚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王令仪抱着襁褓站在侧殿帘后,透过缝隙望着大殿。
礼部尚书出列,声音沉稳:“永宁郡王年仅三岁,未启蒙学即受郡王封,又行冠礼,恐违《大周礼典》‘幼不承重器’之训。臣请暂缓冠礼,待五岁后再议。”
工部侍郎立刻附和:“礼不可废。若开此例,日后宗室皆效仿,国体何存?”
几位清流大臣纷纷开口,言辞激烈。
沈知微站在皇后位前,没有立刻回应。她启动心镜系统,目光扫过礼部尚书。
三秒内,脑中响起声音:“只要拖住冠礼,就能逼皇后亲自辩礼,一旦她说错一字,便可参她干预朝政。”
她收回视线,语气平静:“诸位所言,可是真心为礼?”
众人一静。
她继续道:“《礼典·宗仪卷》第七条载:‘若有特恩,可援先例’。先帝十七年,封皇子裴峻为武安郡王,时年两岁,行简化冠礼,圣旨犹存宗人府。今日永宁郡王之封,正是援此先例。”
她说完,抬手示意。身旁女官捧出紫檀匣,打开后取出一份黄绢卷轴。
“这是先帝手谕原件拓本,加盖宗人府骑缝印。诸位若不信,可当场查验。”
礼部尚书脸色变了。
沈知微盯着他:“昨夜三更,大人与郑国公在府中密谈半个时辰,所议之事,可是如何借冠礼发难,削弱后宫干政之权?”
那人猛地抬头,眼中惊愕。
她没等他答话,继续道:“礼之所以立,是为了安邦定民。你们嘴上说着祖制,心里想的却是打压新政。女子刑司刚立,你们就急着找由头反扑。今日是冠礼,明日是不是连皇子出身也要质疑?”
大殿一片死寂。
裴砚坐在上方,目光冷峻,却没有打断。
沈知微环视群臣:“永宁郡王是清流世家之出,他的封爵,是陛下对忠臣之后的抚慰,也是朝廷稳定人心之举。你们非要咬文嚼字,拿一个三岁孩童做文章,到底是敬礼,还是谋权?”
工部侍郎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
礼部尚书低头退下,再无言语。
裴砚这时开口:“封爵既合祖制,冠礼照常举行。礼部按规办事,不得再议。”
朝会结束,群臣散去。
沈知微转身走向侧殿。帘子掀开,王令仪抱着孩子站在里面,眼睛红着。
“你都听见了?”沈知微问。
王令仪点头,声音轻:“我以为……他们只是争礼。”
“他们争的是谁说了算。”沈知微伸手摸了摸婴儿的脸,“你儿子今天保住的不只是爵位,还有你我在朝中的立足之地。”
王令仪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你。”她终于说,“我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的孩子……做到这一步。”
沈知微摇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不让那些人得逞。只要他们还想推翻什么,我就得站在前面。”
王令仪沉默许久,忽然抬头:“以后……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沈知微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道:“先把孩子养好。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
她走出侧殿,外面阳光刺眼。她眯了下眼,抬手挡了一下。
雪鸢跟上来,低声问:“娘娘要去哪儿?”
“去西市。”
“这个时候?外头热得很。”
“药商登记新药的日子到了。我得去看看医政司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她们上了轿。起轿时,沈知微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雪鸢:“这张名单上的三家药铺,查他们三个月内的药材进出账。”
雪鸢接过,看了一眼:“这些人……都是礼部侍郎的远亲。”
沈知微点头:“他刚才在殿上不敢说话,不代表他会罢手。这些人,就是他的后招。”
轿子缓缓前行,穿过宫道。
沈知微靠在轿壁上,闭了会儿眼。心镜系统提示还剩六次可用,冷却已满。
她睁开眼时,正看到前方街口有个穿青布衫的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个小药箱,手里拿着一支银针,在阳光下反复擦拭。
轿子经过那人身边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停在她脸上一瞬。
沈知微也看到了他。
她没动,但心里记下了那人的脸。
轿子继续向前,拐过街角,进了西市主道。
医政司门口已经排了长队,百姓拿着药方等着登记。
沈知微走下轿子,朝大门走去。
她的手刚搭上门框,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她回头。
那个擦银针的男人站在十步外,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纸,大声说:“这上面写的药方,你们为什么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