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抬头看向窗外。宫门外的百姓还在跪着,香火燃起的烟雾飘进殿内。她没有动,手指轻轻抚过袖中的银针,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她想起昨夜熬药的火光,想起那些抽搐的病人睁开眼睛时的模样,也想起自己一次次在朝堂上点破阴谋时,群臣惊疑的眼神。她靠的是什么?是那枚藏在内匣里的玉质芯片。它让她听见别人心里最深的念头,三秒之内,真相浮现。
可现在,三千人活了下来,不是因为芯片,是因为医官守在炉边一锅一锅地试药,是因为女卫连夜封街查铺,是因为百姓彼此提醒,不再领药。
她站起身,走向内室。打开密匣,取出那枚流转微光的芯片。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普通的玉石,却承载了她十年的秘密。
她低声说:“你陪我走过最黑的路。但现在,我不需要再偷看人心了。”
她召来裴砚,声音平静:“我想把这东西毁了。”
裴砚走进凤仪殿时,天刚过午。他看了芯片一眼,没有问为什么,只点头说:“你想怎么做?”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为了告诉他们——治国不靠这个。”
裴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接过芯片。“我去太极殿前设台。”
半个时辰后,百官列于殿前,百姓代表也被请入广场。沈知微走上高台,手中空无一物。她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开口道:“昨夜疫止民安,你们说是我救了你们。但我知道,真正救人的,是太医院的方子,是街头施药的医官,是每一个按时领解药、互相提醒的普通人。”
人群安静下来。
“我曾有一物,能知人心真假。靠着它,我揭过贪官,抓过细作,破过毒计。但它不是神术,只是工具。而一个国家,不能靠工具活着。”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若君王靠窥私立威,那与暴政何异?若百姓惧怕被听心声而不敢言,那与牢笼何别?我不愿做这样的皇后。”
台下有人皱眉,有人低语。几位老臣交换眼神,似有不解。角落里,一名士族出身的御史冷笑一声,却被身旁同僚拉住衣袖。
这时,裴砚缓步登台。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托盘,上面放着那枚芯片。阳光照在玉面上,折射出一道短暂的光痕。
“此物自此废除。”他说,“从今日起,大周不设暗探司,不录私语,不因言罪人。所有政务公开审理,所有律法明示天下。”
他转身走向焚香鼎,将芯片投入火中。
火焰猛地一跳,随即恢复平静。那枚玉片刻间熔化,化作一缕青烟,升入空中,散得无影无踪。
全场静默。
几息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喊声。
“沈后仁德!千古一后!”
“娘娘舍神力而守正道,我等愿终生追随!”
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跪下,额头触地。几个年轻学子举起手臂,高呼:“心镜虽灭,清名永存!”
连守卫宫墙的士兵也摘下头盔,低头行礼。
欢呼声一波接一波,从太极殿前蔓延到皇城大街。有人开始敲锣,有人点燃鞭炮,孩童在人群中奔跑传话:“皇后不要神通了!她要我们自己说话!”
沈知微站在台上,没有笑,也没有动。她只是望着那缕消散的烟,直到再也看不见。
仪式结束,百官退去。她没有回凤仪殿,而是走入太极殿旁的偏阁。案上已有纸笔,她提笔写下第一句:“凡女子年满十岁,皆可入乡学读书,不限出身。”
她写得很慢,每一字都清晰有力。写到“医馆须遍及各县,不得以贫富拒诊”时,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停了两息,又继续落下。
裴砚推门进来,站在门口没说话。他看她写完最后一行,才走近几步:“累了吗?”
“不累。”她放下笔,“我只是在想,以后再遇到事,不能再靠三秒钟的心声了。”
“那你靠什么?”
“靠人。”她说,“靠你说的话能兑现,靠官吏敢说实话,靠百姓愿意信我。”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那我就陪你,把这条路走稳。”
他走到窗边,望向宫外。夕阳落在屋檐上,映出长长的影子。街上还有人在走动,举着写有“谢沈后”的红布条。
“明天早朝,你要提《劝学谕》?”他问。
“嗯。”她说,“先从女子读书开始。然后是寒门选官,再是医政改革。”
“阻力会很大。”
“我知道。”她站起来,走到案前收起诏令草稿,“可现在没人能说我靠邪术掌权了。我说的话,就是我的立场,不是从谁心里偷来的。”
裴砚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比十年前胆子大多了。”
“不是胆子大。”她摇头,“是终于不用藏着了。”
两人并肩走出偏阁,踏上回廊。晚风拂过,吹动檐角铜铃,叮的一声,轻响入耳。
沈知微脚步微顿,抬头看天。暮色四合,第一颗星刚刚亮起。
她伸手摸了摸袖口,那里原本放着芯片的地方,现在空了。
但她走得比任何时候都稳。
裴砚走在她身侧,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目光扫过宫道两侧的守卫。
一名小太监匆匆从侧门跑来,手里捧着一份文书,似乎要递上去。
沈知微抬手止住他,问:“什么事?”
“回娘娘,工部报来,南方三县学堂已动工,第一批教席人选明日启程。”
她点头:“告诉他们,路上备好药材,入秋易病,别让人倒在路上。”
小太监应声退下。
裴砚侧头看她:“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以前总想着怎么防人害我。”她说,“现在只想怎么少死人。”
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月洞门,前方是交泰殿的灯火。
一名女卫迎面而来,行礼后低声说:“娘娘,北境急报,说是新任通判到任时,当地豪族闭门不迎,还扣了官粮。”
沈知微停下脚步。
“你怎么打算?”裴砚问。
她看着女卫,声音不高:“拟一道旨,就说本宫听说有地方官员受阻,特赐《劝学谕》抄本一部,让他们好好读读。”
“另外,调两名巡按御史即刻出发,不必通报地方,直接查账。”
女卫领命而去。
裴砚看着她:“就这样?”
“就这样。”她说,“我不再去听谁心里骂我,我只看他们做什么事。”
她迈步向前,裙摆扫过石阶边缘。
交泰殿的门在前方敞开,烛光映出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