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烛火映着案上摊开的《女子科举章程》。纸页边缘已有些发卷,那是她反复修改留下的痕迹。影七站在一旁,低声禀报:“礼部递来三省女子考生名册,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她伸手接过名册,指尖在封面上停了片刻。这是第一个真正落地的数字,不是设想,不是草稿,是实打实的人。
“把名单按籍贯分好,明日呈入宫中备案。”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影七应下,又道:“苏州那边已有回音,学田选址未再有人提异议,官学地基已开始清理。”
沈知微点头。那块地的事压下去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她知道,有些人不会甘心让女子走进考场。
第二日清晨,金銮殿上。
裴砚端坐龙椅,朝臣列班而立。他开口宣布:“即日起,女子科举全国推行,凡年满十五,通经义、晓算学者,皆可报名赴考。考场独立,试卷密封,阅卷官不得知考生姓名。”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一名士族出身的礼部侍郎出列,躬身道:“陛下,女子主内,理家事、修女红即可。若入科场,有违祖制,恐乱纲常。”
旁边几人立刻附和:“所言极是。不如设‘才女试’,以诗词取士,免得动摇根本。”
沈知微坐在侧席,听着这些话,没有动。她闭了闭眼。
心镜启动。
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先让她考,再在卷子里动手脚,让天下女子自己退场。”
她睁开眼,神色未变。
待众人声势稍歇,她起身走出队列,声音平稳:“祖制?仁和年间曾有女子代父应试,中举后敕封‘贞才人’,载于国史。今日不过是还其正名。”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本旧档,递给殿前太监,“请陛下过目。”
裴砚接过翻看,眉头微动:“确有此事。”
“若说诗词可安邦,那为何历代策论皆考治国之道?今日设女子科举,并非要她们抛头露面,而是给有才者一条出路。”沈知微继续道,“陛下开此新政,为的是择才,不分男女。若只许她们吟风弄月,反成笑话。”
裴砚抬眼看她,片刻后点头:“皇后所言极是。科举为民择才,岂能因性别而废?”
他扫视群臣:“女子科举,照章施行。胆敢阻挠者,以抗旨论处。”
朝会散去,沈知微并未回宫。她命人备轿,直奔贡院。
贡院外守卫森严,凤翼卫已在各处布防。她步入试卷库房,几名礼部官员迎上来。
“娘娘亲至,有何吩咐?”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排排尚未封箱的考卷上。“我只想看看,我大周第一批女子考卷,是否干净。”
一名员外郎赔笑:“所有试题均由内阁拟定,印制过程专人监督,绝无差错。”
沈知微不语,只轻轻点头。她走到最近的一箱前,伸手翻开一份。
纸张质地均匀,墨色沉稳,题目与她审定的版本一致。
但她没松懈。
再次闭眼。
心镜启动。
这一次,目标对准那位负责装箱的员外郎。
三秒过去。
脑中传来声音:“明日辰时,夹带两百份已篡改卷子混入,原卷烧毁。”
她合上眼睑,呼吸未乱。
睁眼时,语气如常:“这批卷子暂不封存。本宫要亲眼看着它们装箱、加印、入库。”
那员外郎脸色微变:“这……不合规矩,娘娘日理万机,何必亲自盯着?”
“正因为日理万机,才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钻空子。”她转身对身后凤翼卫下令,“从现在起,试卷库由你们接管。任何人进出,需双人登记,携带物品一律查验。”
凤翼卫领命,迅速换岗。
当夜,沈知微留在贡院偏厅,命人调出全部原始题稿。她亲自对照每一道试题,一页页核对笔迹、格式、编号顺序。
直到四更天,终于找出问题。
三套数学题被替换成毫无逻辑的算式,一道策论题竟写着“论妇人何以悦夫君”,更有甚者,在一份卷尾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抄着几句艳词。
她将这些证据一一标记,放入木匣。
次日早朝。
文武百官刚站定,一位士族大臣便急步出列:“启奏陛下!昨夜有人密报,贡院试卷已被污损,内容荒诞不堪,若就此开考,恐辱朝廷威严!臣请暂停女子科举,彻查源头!”
他话音未落,沈知微已起身。
“臣妾昨夜彻查贡院,得一惊天之秘。”她抬手一挥,“凤翼卫,抬上来。”
两名女官抬着两只木箱走入大殿。
她亲自打开:“此为原版考卷,密封如初;此为夹带入库之卷,笔迹雷同,内容篡改。”
她抽出几份展开,高声念道:“‘今有鸡五只,兔三只,共几足?’——这是正题。而他们塞进来的却是‘鸡九只,兔无,问几翅’,连题都编不通!”
又翻开另一张:“‘试论边疆屯田利弊’——这是策论。可他们换上的却是‘论妇人何以悦夫君’!”她冷笑,“谁想让女子科举沦为笑柄,一目了然。”
满殿哗然。
裴砚猛地拍案而起:“欺朕至此!”
他目光如刀,扫向昨日反对最烈的几人:“传令刑部,即刻拘拿涉案之人,严审幕后主使!凡舞弊者,斩立决!”
禁军当即上前,押走两名当场变色的礼部官员。
沈知微站在殿中,声音未停:“这些卷子不是偶然出错,是蓄意破坏。他们怕女子真能答卷,怕寒门女子也能凭本事进仕途。所以要在开考前,就让我们自己退场。”
她看向那些低头不语的士族大臣:“你们口口声声维护祖制,却亲手毁掉公正。若连一场考试都不敢让人公平参与,还有什么资格谈礼法?”
无人应答。
裴砚沉声道:“诏告天下,女子科举照常举行。任何阻挠报名、篡改试题、威胁考生者,一律按谋逆处置。”
退朝后,沈知微未回凤仪殿。
她径直走入御书房,案上已摆好一封八百里加急。
江南巡按御史来报:南诏异动,边境驻军发现敌情踪迹。
她拆开密信,快速浏览内容。
眉头渐渐锁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裴砚走了进来,见她正在批阅文书,停顿了一下。
“你今日在朝堂说的话,很多人听进去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走近几步:“你说她们怕女子真能答卷。其实你是对的。”
她放下笔,将密报送至他面前:“现在她们不用怕了。因为更大的事来了。”
裴砚接过看完,脸色渐沉。
窗外传来钟声,一声接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