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合上卷宗,指尖在“泉州码头初七交接”一行字上停了片刻。影七立在一旁,等着她下一步吩咐。
她没有立刻说话。前脚刚从海岛回来,后脚朝中就起了风波。裴砚今日早朝宣布新政,寒门子弟经考核合格,可与宗室女缔结婚约,赐爵授田。消息一出,士族哗然。
“凤仪殿外已有十余位大臣请见,说是为礼法陈情。”影七低声禀报。
沈知微起身,掸了掸袖口。她换下粗布衣裳不过半日,身上那股海风带来的咸涩气还未散尽。此刻步入金殿,不能有丝毫疲态。
她走得不急,却每一步都稳。穿过长廊时,听见前方传来激烈争执声。
礼部左侍郎站在殿中,声音发颤:“陛下此令,实乃动摇纲常!皇室血脉何等尊贵,岂能与贩夫走卒通婚?若开了这个口子,百年之后,宗庙祭祀都将蒙羞!”
其余士族官员纷纷附和。有人甚至红了眼眶,称愿以死谏阻。
裴砚坐在龙椅上,神色不动。他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反应。可他更清楚,若不打破门第壁垒,寒门无出路,朝廷便永远被几家大族把持。
沈知微缓步走入殿内,在侧席落座。众人见她进来,声音低了几分。
她没看任何人,只抬手示意影七将一叠文书放在案前。那是昨夜调来的婚书备案册。
朝会继续。一位年长老臣拄着拐杖出列,痛陈三代以来婚姻皆守门第之序,如今骤然更改,恐致天下大乱。
沈知微听着,目光扫过人群。这些人说得悲愤,可她知道,真正怕的不是礼法崩坏,而是利益受损。
她悄然闭眼。
心镜启动。
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五十份婚书已备妥,只待备案,抢下三个宗室名额……寒门?让他们连报名都不敢!”
她睁眼,视线落在右下方一名中年官员身上。那人穿着深青官袍,面容端正,刚才并未大声喧哗,但此刻额角沁出一层细汗。
就是他。
她不动声色,对影七使了个眼色。影七会意,悄然退下。
裴砚终于开口:“诸位所言,朕已听清。但国需人才,不能因循守旧。此令不改。”
话音未落,礼部左侍郎再次跪地:“陛下若执意推行,臣唯有辞官归乡,以全名节!”
他这一跪,带动七八人跟着下跪。场面一时僵持。
沈知微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央。
“诸位如此维护礼法,令人敬佩。”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可不知各位是否记得,婚书一旦备案,便是官凭文书,受律法保护?伪造者,按律当斩。”
众人一愣。
她翻开手中册子:“就在昨日,内府档案司发现,近三个月提交的联姻申请中,有四十七份婚书存在骑缝章错位、墨迹新旧不一、用纸批次不符等问题。更有甚者,双方签字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
大殿骤然安静。
“这还不是最巧的。”她抬眼看向前方那位出汗的官员,“李大人,您名下三名家仆,竟同时申请与宗室远支女子缔约,且三人皆自称‘自幼习儒,才德兼备’。可查其户籍,一人原是酒楼跑堂,一人曾因偷盗入狱,第三人连字都不识。”
那官员脸色瞬间发白。
“你——你血口喷人!”他猛地站起,手指发抖。
沈知微不慌不忙,从案上取出一份拓印件:“这是你们私下拟定的分赃名单。每人出资三千两,凑足一万五千两,买通宗人府主事官员,确保婚书顺利备案。事成之后,三家各得一个宗室婚配名额,借机抬入门第,子孙后代便可入仕为官。”
她顿了顿,看向宗人府那位主事。
“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那人瘫坐在地,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裴砚眼神一沉:“真有此事?”
沈知微点头:“所有证据均已核对完毕,原件封存于内府密档。若陛下允许,可当场传唤经手匠人、纸铺掌柜、印坊学徒作证。”
满殿死寂。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士族们,一个个低头不语。有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怕被牵连。
裴砚缓缓起身,声音冷如霜铁:“寒门联姻,本为开贤路、纳英才。尔等不思辅佐朝廷,反倒趁机造假牟利,败坏法纪!”
他目光扫过跪地群臣:“凡涉伪造婚书者,一律削爵夺田,永不录用!主事官员即刻下狱,交刑部严审!”
旨意落地,禁军入殿,当场押走六人。其中包括两名五品以上官员。
其余士族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出声反对。
沈知微退回座位,轻轻合上册子。
她知道,这一击打得够狠。但也只有够狠,才能震住那些藏在礼法背后的手。
退朝后,裴砚留她在偏殿议事。
“你何时发现的?”他问。
“心声只给线索,查证花了整夜。”她说,“他们以为寒门不敢争,百姓看不懂婚书格式。可他们忘了,只要动了贪念,就会露破绽。”
裴砚看着她,忽然道:“你总是这样,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布好了局。”
她笑了笑,没接这话。
窗外阳光斜照,映在桌案上那份尚未归档的婚书审核名单上。新的申请还在不断送来。
“接下来,”她拿起朱笔,“该轮到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了。”
影七走进来,低声汇报:“第一批通过考核的十人名录已定,明日进宫面圣。”
沈知微点头,提笔在名单首位画了个圈。
笔尖落下时,墨迹微微晕开一点。
她没擦,继续往下看。
下一刻,眉头微皱。
这份名单里,有个名字她从未见过——林修远,籍贯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