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东宫还回荡着算盘声,沈知微坐在凤仪宫案前,指尖轻点一份奏报。她刚批完最后一行字,内侍匆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北狄使臣到了,已在金殿外候着。”
她抬眼,没有起身。
影七站在门边,手里捧着鎏金函匣,神色紧绷。那匣子通体暗红,边缘镶着狼牙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国书所用。
“裴砚呢?”她问。
“已在金殿。”
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径直朝前殿走去。
金殿高阔,群臣列立两侧。裴砚端坐龙椅,面色沉静。殿中央跪着一人,身穿狼裘,头戴皮冠,额前垂下一串铜铃。他双手托着另一只同样的函匣,脊背挺直,却不抬头。
沈知微走上丹墀,在裴砚身侧落座。
礼官高声宣读:“北狄新王遣使求见,呈国书一封,为太子求娶妃一位。”
满殿寂静。
那使臣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将函匣举过头顶:“敝国新王年少英武,仰慕大周礼乐昌盛,愿与天朝结秦晋之好。若蒙应允,边境永无兵戈。”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称量分量。
沈知微没动。
她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启用心镜系统。
三秒之内,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此乃试探,若允则示弱,后续将索城池、要岁贡。”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已冷。
她起身走下台阶,步履平稳。群臣屏息,连风都像是停了。她在使臣面前站定,伸手取过函匣。
“你说是国书?”她问。
“正是。”使臣点头,“王命亲授,不可轻慢。”
她没打开,直接掰开锁扣,抽出里面卷轴。纸面泛黄,墨迹浓重,写着“求娶太子妃”几个大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息,突然抬手,撕——
纸张裂开的声音清脆刺耳。
她一下接一下地撕,直到整卷化作碎片,随手一扬,洒落在使臣脸上。
“太子妃是我朝储君正配,关乎国统,岂是你北狄一句话就能讨去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你们要和亲?我大周的女儿不是你们拿来换地换粮的筹码。”
使臣脸色骤变,猛地抬头:“你——”
“怎么?”她逼近一步,“你不服?”
使臣咬牙,双手攥紧,指节发白。他想说话,却被殿前禁军的目光盯在原地。那些人不动,可手已按上刀柄。
他终究没敢动。
沈知微转身,面向群臣,声音传遍大殿:“今日一纸求婚,明日就要城池,后日便要岁贡。若我大周连自己的储君婚事都不能做主,还谈什么江山稳固?”
无人应声。
有人低头,有人皱眉,也有人悄悄抬头看裴砚。
裴砚一直没动。此刻他忽然笑了,笑声洪亮,震得梁上尘埃轻落。
“好!”他拍案而起,“知微此言,正合朕意!”
他站起身,亲自走下龙椅,走到沈知微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传令下去,赐茶送客。”他看着那使臣,“不必再议。”
使臣僵跪在地,脸色由红转青。他想争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再说一句,可能连命都留不下。
他慢慢站起,捧着空匣,一步步退出大殿。
殿门关闭的瞬间,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了什么东西。
沈知微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地上那堆碎纸上。有片残角写着“永结同心”,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裴砚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招?”
她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只要我们开始强盛,就会有人想从缝隙里钻进来。”
他点头:“所以你要撕?”
“不撕,他们不会走。”她说,“他们要的是退让,是一次试探后的甜头。只要给一次,下次就敢提十万兵马压境。”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觉得他会回去搬兵吗?”
“会。”她答得干脆,“但他现在不敢动。因为他知道,我们不怕他。”
殿内恢复安静。群臣陆续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几位外邦使节站在角落,彼此交换眼神,有人低声交谈,说的是别国语言,但神情皆有忌惮。
沈知微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到殿前高阶,推开半掩的窗。外面阳光正好,照在宫道上,映出长长的影子。远处宫墙下,那北狄使臣正被人扶上马车,狼裘沾了灰,显得狼狈。
她收回视线,对影七说:“查一查这人过去十年出使过的国家。他在南越挑起过战事,在西凉策反过守将。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婚事。”
影七领命而去。
裴砚走到她身后:“接下来怎么办?”
“等。”她说,“他们会再来信,但不会再提太子妃。可能是贸易,可能是通商,也可能是借道。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真的和平。”
“那你准备怎么应对?”
她转身看他:“你信我吗?”
他看着她,很久才说:“我信。”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报:“刚从北境来的消息,北狄骑兵近日频繁调动,已有三千人向雁门关方向集结。”
裴砚接过密报,扫了一眼,递给她。
她看完,轻轻折起,放入袖中。
“他们想吓我们。”她说,“可我们比他们更敢撕。”
裴砚望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不像从前那样温顺守礼。她站在这里,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不容触碰。
他没再问。
他知道,有些事不需要商量。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为这个国家划出底线。
大殿彻底空了,只剩他们两人。
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
沈知微忽然抬手,摸了摸袖口的玉铃。它还在,温润贴肤,没有响。
她放下手,看向殿外。
宫道尽头,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出宫门。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使臣阴沉的脸。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宫,眼神里全是恨意。
她没回避,直视过去。
那人迅速放下帘子。
马车加速离去,轮子碾过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站在原地没动。
影七回来复命:“那使臣十年前曾在南越煽动民乱,事后南越王室覆灭。他惯用联姻为名,行离间之实。”
她点头:“记下来,将来有用。”
影七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派人盯着他出京?”
“不用。”她说,“让他走。他走得越远,越能带回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大周皇后,不好惹。”
她转身往殿内走,步伐稳健。
影七跟在后面,低声问:“下一步是不是要加强边防?”
她脚步没停:“传令雁门关守将,即日起关闭榷场,所有北狄商队不得入境。另调三千羽林军秘密北上,驻扎代州。”
“是。”
她走到丹墀前,忽然停下。
裴砚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去忙吧。”她说,“这事我会盯着。”
他点头,转身离开。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外面阳光炽烈,照得地面发白。
她抬起手,掌心朝上,仿佛还能看见刚才撕信时纸张断裂的痕迹。
然后她握紧拳头,转身走向文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