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廊下,袖中指尖微微一颤。心镜的提示刚过,她没有抬头看天,也没有唤人,只是轻轻将手收回袖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太监还在等回话。她只说了一句:“明日我去工坊。”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动身了。宫门开时,晨雾还没散尽。马车一路直行,未停未绕,直接进了工部熔铸坊的侧门。
陆九章已在门口候着。他年纪大了,背有点弯,但站得笔直。见沈知微下车,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出一个木托盘。上面是镇国鼎的初模,三足双耳,通体青铜色,高约三尺,按比例缩小制成。
“娘娘请看。”他的声音低而稳,“这是依礼制所造,纹饰用的是云雷旧式,象征天地交泰。”
沈知微没接。她走近几步,绕着模型走了一圈,手指在鼎腹处轻轻划过。表面光滑,纹路规整,可她知道,这还不够。
“形制不错。”她说,“但缺一样东西。”
陆九章抬头看着她。
“机关。”她转身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张图纸,铺在案上,“我要在这鼎腹内加十二道环扣,彼此咬合,外覆龙鳞浮雕。只有特定音律震动,才能开启。这叫‘机关锁链’。”
老工匠低头看图,眉头越皱越紧。看了半晌,才低声问:“娘娘……这是天枢锁?”
“是。”她点头,“不是为了锁财,是为了锁信。人心若散,国必不稳。我要让这鼎自己会说话。”
陆九章的手抖了一下。他活了六十多年,三代为皇家铸器,听过天枢锁的传说,但从没见过实物。这种机关早已失传,连图纸都不存。
“这工程……极难。”他说实话,“一旦出错,鼎体可能裂损。”
“我知道。”她看着他,“所以必须是你来做。”
老人沉默很久,最后跪了下来,额头触地:“臣定竭尽全力。”
当天下午,沈知微留在工坊监督。她不要旁人伺候,只让影七远远守着。她亲自核对每一道刻槽的位置,检查青铜合金的配比。到了傍晚,她留下一句话:“明日午时三刻,必须开炉。”
夜里她没回宫,歇在工坊旁边的值房。天没亮就起来了,换了素色常服,头发挽成简单的髻。
快到午时,裴砚来了。
他没带仪仗,也没穿龙袍,一身玄色常服,身后只跟着两名近卫。进坊门时,正看见沈知微站在炉前,手里拿着一把玉勺,在试火候。
“你来了。”她回头看他一眼,声音很轻。
“影七递了八个字。”他说,“我说我得来。”
她没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玉勺递给他:“第一瓢金液,得由你倒。”
裴砚接过勺子。炉火正旺,映在他脸上一片赤红。他走到模具旁,亲手舀起一勺熔金,缓缓倒入浇口。
火焰猛地蹿高,空气都变得滚烫。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动。
就在最后一道机关嵌入模具前,沈知微悄悄抬起手,在鼎腹最深处刻下一道细纹。那是一条极细的线,位置隐蔽,形如龙脊断裂后重新接续。她没告诉任何人,这是她按心镜提示加上的——逆鳞线。
七日后,新鼎铸成。
开模那天,所有工匠都跪在地上。陆九章老泪纵横,捧着一块碎壳颤声说:“三代没人见过这样的工法……此鼎可传千秋!”
裴砚亲自到场。他走到鼎前,伸手抚过鼎身。阳光照在青铜上,泛出一层青光。他的手指慢慢移到鼎腹,停在那道若隐若现的逆鳞线上。
“此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象我二人之心,永固如初。”
四周静得听不见呼吸。影七站在远处,悄悄退后一步,示意凤翼卫准备护送。
鼎被抬出工坊时已是黄昏。八名禁军合力扛着,一步步走向太极殿前的石台。百姓听说消息,纷纷涌来围观。有人踮脚张望,有人合掌默念。
一位老儒带着孙子站在人群前头。孩子仰头问:“爷爷,这是什么?”
“镇国鼎。”老人说,“以前也有,但这一个是新的。”
“新在哪里?”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头:“以前的鼎是铜做的。这个,是信义做的。”
旁边一个妇人突然伸手摸了摸鼎足,然后愣住:“怎么……这么暖?”
没人回答她。但越来越多的人伸出手去碰鼎身,都说一样的话:不冷,像有温度。
夜幕降临时,鼎已立稳。四角设灯,照得通体生辉。裴砚下令:“从此日日燃香,不得断绝。”
沈知微站在台阶上,看着工匠们收拾工具离开。陆九章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深深鞠了一躬。
她没还礼,只是静静站着。
影七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查逆鳞线的事?工部有人议论,说那道纹不该存在。”
“让他们议。”她说,“有些事,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懂。”
影七顿了顿:“您刻它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今天?”
她没答。风吹起她的衣角,发簪上的白玉晃了一下。
远处传来百姓的议论声。有人说这鼎能保平安,有人说夜里听见鼎里有声音,像风穿过锁链。
沈知微转过身,朝宫内走去。
刚走到廊下,心镜忽然又响了。
机械音冷冷响起:
“机关已启,命格重连,三年内必有一劫。”
她脚步一顿。
抬头看天,月亮刚刚升起,边缘有一圈淡淡的晕。
她的手慢慢握紧袖中的玉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