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顶,像豆子打铁皮。沈知微掀开帘子,雨水立刻斜扫进来。前方火把连成一线,溃口的咆哮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
她跳下车,泥水溅上裙摆。禁军已搭起临时营帐,百姓挤在高坡上,孩子哭得嗓子发哑。一个老妇抱着湿透的包袱蹲在角落,手指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河道总管迎上来,官服穿得齐整,脸上淌的不知是雨还是汗。“皇后驾临,臣……臣未能护堤,罪该万死。”他跪下,头磕在地上,声音发颤。
沈知微没扶他。“带我去看看决口。”
总管起身引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盯着他的背影,指尖滑进袖口,心镜系统无声启动。
靠近溃堤边缘时,浊浪扑面而来。她站定,目光落在断面上。土层松垮,裂缝里露出一截稻草,随水流轻轻晃动。
“去年修坝,用的是什么材料?”她问。
总管低头:“回皇后,黄土夯实,外层砌石。”
“那这是什么?”她伸手,从裂缝中抽出一把混着朽木的烂草。
周围官员脸色变了。有人想上前,被禁军拦住。
她转向几个浑身泥浆的河工:“你们说,到底用了多少石料?”
没人开口。一个年轻汉子嘴唇动了动,又闭紧。
沈知微再启心镜,目光扫过总管。三秒内,机械音在脑中响起:“七万两修坝银进了账房,稻草掺土能省一半工钱,只要熬过汛期就没人查……”
她收回视线,声音不高:“去挖下游淤泥,把前年立的界碑给我找出来。”
半个时辰后,界碑被拖上岸。上面刻着“兰阳堤工,大周永安三年重修”。背面有墨书小字:采石三百车,石灰五十担,青桩八十根。
她转身看向总管:“你说,这些材料去哪儿了?”
“这……这可能是旧碑,当年记录有误……”总管后退半步。
“派人去城西采石场查账。”她下令。
一名女官领命而去。半夜时分,快马回报:去年并无石料出货记录,账册上却有河道衙门签章。
沈知微走进审讯帐篷。总管被绑在木桩上,衣襟扯开,脸上有擦伤。
“你贪了多少?”她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界碑拓文。
“没有!绝对没有!”他吼,“工程验收齐全,户部有备案!”
“那你解释,为什么尸体肺里没有泥沙?”
总管一愣。
她挥手,医正端来托盘,里面是几具溺亡者解剖后的肺叶。“这些人不是淹死的。他们死在水来之前。”
帐篷里静下来。
“你灭口了六个人,换来的七万两银子,藏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扭过头。
沈知微冷眼看他,第三次启动心镜。
就在她靠近时,总管心里闪过一句:“工部刘主事经手账目,粮道副使批条子,仓场老周分了两成……只要我不说,他们不会丢命……”
她退出两步,对门外喊:“传令,封锁河道衙门,提拿工部主事刘维、粮道副使赵元升、仓场监督周德海,即刻押解至此!”
四更天,三人被押到。赵元升胡子花白,跪地直喊冤枉。周德海缩在角落,双手发抖。
沈知微当众摊开账本副本,逐条比对。虚报采石数量、伪造运输单据、私扣石灰款项,每一笔都指向四人联名画押。
“你们合谋贪墨救灾银两,以劣材筑堤,致十村淹没,三百二十七人丧生。”她声音平稳,“现在,认吗?”
刘主事突然抬头:“是上头要压开支!我们只是照令行事!”
“谁的命令?”
“这……这我不能说……”
沈知微不再问。她走到外面,天边微亮。百姓围在堤岸上,远远望着这边。
她命人抬来四张桌子,摆上官印盒。刀斧手列队站定。
“奉圣谕,依《工渎篇》第三律:凡治河失职、贪赃害民者,削籍夺印,当场示众。”
第一斧落下,刘主事的铜印裂成两半。第二斧,赵元升的印摔进泥里。第三斧,周德海当场昏厥,印盒被劈开。
最后轮到河道总管。他被拖到台前,满脸血污。
“你还有话说?”她问。
他忽然咧嘴笑了,牙齿沾着血:“你以为……这就完了?藩王不会放过你!我不过是个看门狗,真正吃人的是宫里那位……”
话未说完,斧刃落下。官印碎裂,血溅上她的鞋面。
人群爆发出吼声。
“沈后威武!”
“青天在上!”
“活菩萨啊!”
百姓跪了一片。有人敲盆,有人举着破伞高喊。一个老头爬过来,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嘴里念着儿子的名字。
她扶起老人,转身对随行女官说:“登记伤亡名单,每人发两斗米、一匹布。重伤者送医棚,轻伤者编入清淤队,每日给粮。”
命令传下去,赈灾开始运转。
她走到高处,望向溃口。洪水仍湍急,但势头已缓。禁军正在打桩,麻袋垒成临时堤坝。
一名小校跑来:“皇后,上游水闸安全,下游三个村子已转移完毕。”
她点头。袖子里,心镜还剩一次可用。
远处,裴砚的亲卫骑马奔来,滚鞍下马,递上密折。她打开,是皇帝手书:“四人伏法,抄家令已发。你若不适,即刻回京。”
她合上纸,塞进怀里。
太阳升起,雾气散开。堤岸上人影忙碌,哭声渐少,取而代之的是号子声和铁锹刮地的声音。
她脱下外袍,露出粗布衣裳。挽起袖子,走向扛沙包的队伍。
“让开一段,我来。”
几个汉子愣住。“您是……”
“皇后也是人。”她说,“一起干,堤就能早一天合龙。”
她接过麻袋,背上就走。泥水没过脚踝,呼吸变得沉重。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跟着动起来。
中午时,下游传来消息:又有两段堤基松动,需立即加固。
她正喝口水,听见报告,放下碗就走。
路过昨夜审讯的帐篷,她停了一下。地上血迹未干,一只断掉的官靴倒在泥里。
她弯腰,捡起一块碎印角,攥在手里。
马匹备好,她翻身上鞍。队伍重新出发,沿河而下。
风吹起她的发带,远处乌云又聚。
她握紧缰绳,肘关节撞到怀里的硬物。
那是昨夜藏在金簪夹层的毒药样本,还没来得及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