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沈知微笔尖一顿。
她没抬头,只将手中写了一半的条陈轻轻推开。砚台里的墨还湿着,她伸手取过一旁的《义学章程初稿》,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学田划拨”四字上。
内侍低声禀报:“娘娘,江南田亩清查文书已送至殿外。”
“拿进来。”
文书呈上,她一页页翻看。各地上报的公田数目参差不齐,有的州县称无可用之地,有的则列了大片荒田,但位置偏僻,不适合建学堂。她手指在一张名册上停住——苏州府吴县乡绅周承安,三年来共捐粮八百石,获朝廷嘉奖三次。
可去年她巡行时见过此人,当众献粮不过三百石,其余皆由官仓调出充数。
她闭眼,默念:查看周承安心声。
三秒静默——
【“今日午时动工,把东岗那三亩官田犁平,立碑归我名下。”】
她睁眼,立刻提笔写下一道手令,盖上凤印:“即刻传令江南道巡查御史,带人前往吴县东岗,若有破土立碑者,当场拘押,不得放走一人。”
内侍接过令箭飞奔而出。
沈知微起身走到案前挂图边,指尖点在江南一带。三十所试点义学的位置已用朱笔圈出,其中七处都在周承安名下田产附近。若任其侵占,后续建校、招师、供膳都将受制于人。
她转身坐下,继续修改章程。第三章写着“学田不得私占,违者以盗官物论罪”,她提笔加了一句:“凡强占学田者,田产没收,本人流放三千里。”
天色渐暗,宫人进来点灯。
她正要合上卷宗,门外又传来急促步声。一名女官快步进来,跪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吴县消息已到。周承安率家丁破土立界碑时,巡察御史带人赶到,当场将其拿下。三亩官田尚未完全毁坏,界桩已被拔除。”
沈知微点头:“人押送去哪了?”
“已关入县衙大牢,等候大理寺提审。”
“好。”她站起身,“拟旨,全国通报此案。凡有类似行为者,一律照此处置。”
女官领命退下。
她坐回灯下,翻开另一本册子,是各地寒门子弟报名义学的预录名单。第一份来自兖州,一个叫李元朗的孩子,父亲是佃农,母亲早亡,靠替人抄书识得几个字。他在报名表上歪歪扭扭写下志愿:“我想读书,以后教村里的孩子认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提笔在旁边批了两个字:准录。
接着是徐州、荆州、扬州……一个个名字被她亲自圈定。每批过一份,就在地图上插一面小旗。不到半个时辰,三十面红旗全部落下。
她端起茶杯,茶早已凉透。放下杯子时,听见外面有人喊:“娘娘,户部尚书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老尚书躬身入内,手里捧着一本黄册:“娘娘,这是重新核过的全国公田名录。我们按您吩咐,剔除了虚报灾损、伪造契书的地块,又从各州祭祀公田中划出五百余顷,专供义学使用。”
她接过册子翻看,数字清晰,来源明确。
“这些地多久能移交?”
“快的半月内便可交接,慢的也不超过两月。地方官知道您盯得紧,没人敢拖延。”
她合上册子:“告诉他们,每一寸学田都关系一个孩子的前途。谁敢动手脚,就不是罢官那么简单。”
尚书低头应是,退出去。
殿内重归安静。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新写的条陈,标题是“女子入学暂行规”。刚写完前两条,门外又响脚步。
这次进来的是一名年轻内侍,脸色发白:“娘娘……周承安在狱中托人传话,说他愿交出十万亩良田,只求免罪。”
她冷笑一声:“他哪来的十万亩?他名下总共才三千亩,其余全是侵吞的。”
内侍低声道:“他说……有人答应帮他脱罪,只要他咬住一个人。”
“谁?”
“他说……是朝中一位大人物亲口许诺的。”
她盯着烛火,片刻后开口:“把这话记下来,存入密档。再派人查,最近有哪些官员与吴县来往频繁。”
内侍应声要走,她又叫住:“等等。”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递给内侍:“把这个名字送去大理寺卿手中,附一句话——此人若死在狱中,便是有人灭口。”
内侍双手接过,快步离去。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婚制新规》上。她伸手将它推到一边,拿出空白纸张,重新起草一份告示。
写到一半,她停下笔。
脑海中浮现的是昨日看到的那个画面——村口槐树下,老塾师举着油纸伞,一手贴榜,一手扶着眼镜,孩子们围在一旁,踮脚看着上面的名字。
有个小男孩问:“先生,我也能去吗?”
老塾师说:“能,只要你肯学。”
她继续写下去,字迹工整:
“凡年满六岁孩童,不论男女、出身,皆可报名入学。学费全免,笔墨由官府供给。每学期考核优异者,可荐入州学、太学深造。”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吹了吹墨迹,盖上凤印。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夜风拂面,宫灯映着青砖地面,一片通明。
她看见几名值守宫女正蹲在廊下,借着灯光看书。其中一人手里拿的,正是前几天下发的《义学章程》简本。
那人读得认真,连同伴叫她都没听见。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案前,提起笔,在日程簿上写下明日安排:
“辰时,召见首批义学教习人选;午时,审阅各地学田交接进度;申时,与工部商议校舍修建事宜。”
最后一行她写得格外用力:
“教育一事,须步步为营,不容有失。”
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发间白玉簪。
窗外风更大了些,吹动帘幕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