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动窗纱,烛火跳了一下。沈知微坐在床沿,手还搭在小腹上,呼吸平稳。药碗打翻后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地上只留下一圈深色水渍。
她没有睡。
门外脚步声不断,禁军来回巡逻,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音整齐而冷硬。这是裴砚下的令——从今夜起,凤仪宫内外三层守卫,任何人进出都要登记姓名、时辰、事由。
铜壶滴漏响到第三声时,殿外传来低语。
“陛下驾到。”
帘子被掀开,裴砚走进来,披着玄色外袍,腰间佩刀未解。他站在床前,盯着她看了片刻,声音压得很低:“你还撑得住?”
沈知微点头:“能。”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动作生涩却认真。太医说过孕妇不宜受惊扰,可他知道,今晚的事不能拖。
“人已经押进大理寺牢房。”他说,“荷包残烬和药汁都验明了,是堕胎秘方‘断红散’,配法出自前朝禁药典录。查下去,线索指向淑妃母族的私库。”
沈知微没说话。
她记得那三秒里听到的心声——【只要她失子,我就有机会】。不是一时冲动,是早有预谋。
裴砚转身对门外下令:“传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半个时辰后乾清殿议事。召沈氏入殿作证。”
“现在?”宫人低声问。
“就现在。”他眼神没动,“伤我骨肉者,不得过夜。”
乾清殿灯火通明。
沈知微由宫女扶着走进大殿时,几位重臣已在等候。她站定在御座侧下方,双手交叠于身前,姿态端稳。
裴砚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两份供词。
“第一桩,淑妃送荷包,内藏毒麝,焚后现焦臭味,太医当场认定为堕胎香。”他抬眼,“第二桩,今夜有人送安胎药,药汁遇银针变黑,确为‘断红散’调制。送药宫女已招认,受淑妃贴身嬷嬷指使。”
礼部尚书出列:“陛下,淑妃虽有过错,但尚未行成事实,且无直接杀人之举,是否可免死罪?”
裴砚不答,转头看向沈知微:“你说。”
她开口,声音清晰:“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眼里有光。不是后悔,是不甘。”
“什么话?”
“她心里想的是——‘只要她失子,我就有机会’。”沈知微直视前方,“这不是误判,是动机。”
殿内一片静默。
心声不可伪造,更无法辩驳。她说出这句话,等于将无形之证化为铁律。
刑部尚书低头记录,笔尖顿了顿。
裴砚起身,走到她身边:“你怀有身孕,本不该让你来此。但此事关乎皇嗣存亡,必须当众定罪。”
他回身下令:“拟旨——淑妃意图戕害皇嗣,证据确凿,即刻处斩,三族查办。凡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陛下!”一位老臣跪下,“诛三族过于严苛,恐引宗室不安!”
“宗室?”裴砚冷笑,“朕幼年丧母,被兄弟关在柴房七日,靠吃霉米活命。如今我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有人要让他落地即亡。你们谈仁恕,谁来护我血脉?”
无人再言。
天刚亮,冷宫门口架起了行刑台。
淑妃被押出来时还在挣扎:“陛下!我是真心侍奉您多年!您曾答应让我母仪天下!”
裴砚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
“你若有半分真心,就不会碰她。”他抬手,“行刑。”
刀光落下。
远处钟鸣三响,全宫皆闻。
凤仪宫内,沈知微正靠在软榻上喝粥。听见钟声,她放下碗,手指轻轻抚过腹部。
宫人战战兢兢地问:“娘娘……要不要闭窗?”
“不必。”她说,“让他们都听见。”
中午,礼部尚书率十余名官员跪在勤政殿外。
“陛下!”尚书高声道,“淑妃已伏法,惩戒已施,望收回株连三族之令。古有‘刑不上大夫’之训,此举恐伤士林之心!”
裴砚走出殿门,手中拿着一份新拟的律令。
“你们口中的‘士林’,昨夜有人向淑妃母族运送药材,名单在这里。”他将纸张扔在地上,“查实共十八家,皆为五品以上官员亲族。他们救的不是一个人,是要铲除未来的太子。”
他扫视群臣:“朕可以宽待犯错之人,但绝不容忍谋杀储君。此律今日入《大周刑典》,名为‘护嗣律’——凡伤皇嗣者,斩首,株连三族;知情不报者,同罪。”
一名官员还想开口。
裴砚直接打断:“再有妄议者,视同共犯,当场拘押。”
众人低头退下。
下午,沈知微在凤仪宫亲自批了一道懿旨。
“此次涉案宫人中,有三人仅传递物品而不知情,免死罪,贬为粗使宫婢。其余主谋及知情者,按律处置。”
宫人捧旨出去时,她轻声说:“法要立威,也要留一线。”
傍晚,裴砚来看她。
“你知道吗?”他说,“刚才有位老臣在殿外哭着说,这律太狠,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沈知微抬头:“那你告诉他了吗?”
“我说——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天下?”
她笑了笑,靠回软垫上。
外面传来鸟雀归巢的扑翅声。
第二天清晨,各宫嫔妃纷纷遣人送来贺礼,礼物清单堆满了案桌。没人敢亲自来,也没人再提“探病”。
沈知微让宫人把所有药材类礼品退回,其余一律登记入库。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但规则已经立下。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护嗣律,行于宫,始于今。**
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窗外,一只白鸽飞过屋檐,翅膀划破晨光。
它落在偏殿屋顶,抖了抖羽毛,嘴里衔着的细竹管微微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