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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刚贴上保洁间那扇斑驳的木门,最先触到的不是凉意,是木纹里嵌着的经年累月的灰垢——摸上去糙得像久未打磨的砂纸,边角处的漆皮早成了卷曲的壳,指尖稍一用力,就有细如粉尘的漆渣簌簌往下掉。下一秒,一股混杂的气味便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缠得鼻尖发紧。

那不是医院里能呛得人眼泪直流的浓氯味,是稀释过的季铵盐消毒液特有的气息:带着点类似皂角的淡涩,却又比皂角多了层化学剂的冷意,轻悠悠地浮在空气上层;往下沉些,是拖把拧干后没散尽的潮气——该是今早王婶刚拖过地,潮气里混着墙角霉斑的微腥,吸进肺里像含了口凉白开;最沉的那缕,是老陈存放在角落的园艺剪刀渗出来的铁锈味,那剪刀许是用了十来年,刃口早钝得切不动粗枝,柄上的黑胶皮裂了道指节长的缝,铁锈就顺着缝往外渗,带着点金属氧化后的钝腥,不冲,却黏人。这三种味道缠在一起,像团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棉絮,还裹着这房间特有的阴寒,堵得人下意识皱起眉,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一用力,那股潮味就会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这栋别墅的保洁间,藏在西侧最偏的那个拐角里,像是被整栋房子遗忘的角落。它紧挨着堆废旧家具的杂物间,两扇门几乎贴在一起,连门框上的灰都比别处厚些。这里终年见不到半分阳光,春日的暖光绕着墙根走,冬日的寒风也懒得来钻缝,空气里总飘着股陈腐的凉,哪怕是盛夏进来,也得打个寒颤。墙皮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灰泥,一道道裂纹像老人手上深沟般的皱纹,有些地方的灰泥整块崩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墙缝——缝里塞着些干枯的蛛网和碎纸屑,颜色深得发暗,像是吸饱了十年八年的潮气,摸上去潮乎乎的,能攥出点水汽来。

黄铜色的门把手上,缠着圈磨得发白的医用胶布。胶布原本该是米白色,现在被无数次的触碰磨成了近乎透明的奶黄,边缘卷得像晒干的荷叶边,黏着几根蓝白相间的棉线——那是王婶常用的劳保手套上掉的,她总戴着那双洗得发白的手套干活,指尖处磨出了个小洞,棉线就时不时往下掉,落在灶台边、地板缝里,也落在这门把手上。

我盯着那胶布愣了愣,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清晨。那天我搬花盆路过这儿,手腕蹭过门把手,被一根翘起来的木刺扎出了血珠。王婶恰好端着水盆过来,看见血印子就慌了,放下盆就往储物间跑,再出来时手里攥着卷医用胶布,还有块独立包装的创可贴。她的手指还沾着洗抹布的肥皂水,指尖泛着白,缠胶布时手都有点抖,生怕勒得太紧。缠完了,她又红着脸把创可贴往我手里塞,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先生上次搬东西被扎了,这个您备着,万一再刮着……”那时的胶布还带着新包装的韧劲,黏得紧实,绕着门把手缠了两圈,把所有粗糙的木纹都盖得严严实实。

可现在,胶布早被磨得没了黏性。我用指尖碰了碰,它就顺着门把手往下滑,露出下面粗糙得扎手的木纹,还有根细小的木刺翘着尖儿——上周我进来拿清洁剂时,正撞见王婶蹲在地上抠这根刺。她搬拖把时没留神,拖把杆的金属头刮到了门把手,把这根木刺带得翘了起来。她蹲在那儿,用粗糙的拇指指甲一下下抠着,指甲缝里都嵌了木屑,额头上渗着细汗,最后也没抠下来,只叹着气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回头找砂纸磨磨,不然总刮手。”

我指尖轻轻蹭过胶布边缘,能摸到胶布下凝固的胶痕,硬邦邦的,边缘还带着点黏性的余温,像块嵌在木纹里的小石子。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那股熟悉的混合气味,也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皂角香——该是王婶的围裙味,她总爱用那种老牌子的肥皂洗衣服,味道淡,却能在这潮冷的房间里存上好久。我站在门口,盯着那根翘着的木刺,忽然没了进去的心思,只觉得这小小的保洁间里,每道裂纹、每缕气味、每块胶布,都藏着些细碎的、温软的痕迹,像这房间里的潮气一样,悄无声息地浸在空气里。

深吸一口气时,鼻端还萦绕着保洁间那股潮乎乎的混合气味,指节已经悬在了斑驳的门板上。指尖离木纹还有半寸距离,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寒意——不是这房间特有的、渗着霉味的湿冷,是带着金属冷意的锐利,像有枚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锥子,精准地抵在颈后最敏感的那块皮肤上,凉得人脊椎发僵。

后颈的碎发瞬间根根绷直,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发丝蹭过皮肤,带着点细微的痒,却被那股寒意压得只剩发麻的紧绷。我甚至能感觉到汗毛竖起来时,毛囊微微收缩的触感,连呼吸都在那一瞬间顿住了。胸腔里的心跳像是被人攥住又猛地松开,“咚咚”地撞得喉结发疼,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耳边的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本能驱使着我放缓呼吸,视线不敢直接偏移,只用余光飞快扫向右侧——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一团浓重的阴影里站着个女人。她的身形高挑得惊人,比寻常女子高出小半头,黑色真丝吊带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却极具张力的曲线,裙摆开叉到大腿中部,露出一截白皙得近乎晃眼的小腿。腿肚的弧度柔和,带着健康的肌理感,却被十公分的细跟高跟鞋衬得生出几分锋芒——鞋跟是金属质地,尖得像根细针,稳稳扎在地板的缝隙里,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戳穿木头。

她外面松松罩着件米色真丝西装外套,衣料垂坠得厉害,顺着肩线滑下来,露出大半截精致的锁骨,走动时衣摆轻轻扫过小腿,带起一阵极淡的香水味,是雪松混着檀香的冷调,和她身上的气场莫名契合。领口别着枚碎钻胸针,足有十几颗小钻簇拥着中间那颗鸽子蛋大小的主钻,走廊顶灯的光打在上面,折射出密密麻麻的冷冽光点,晃得人眼睛发疼,下意识想眯起眼。

“找王婶?”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刚从冰桶里捞出来的香槟,清冽中带着点气泡炸开的脆感,却又裹着层漫不经心的慵懒,尾音拖着点若有若无的颤,却不是怯意,是带着掂量的压迫。每个字都像小冰块,敲在我的神经上,连空气都跟着凝了半秒,连走廊里的灰尘都停住了飘移。

我猛地转身,心脏又是一阵狂跳,才终于看清她的脸。标准的瓜子脸,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削过,连侧脸的弧度都透着冷硬,仿佛是用整块大理石雕出来的,没有半分多余的柔和。她的眼睛不算大,却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成了道锋利的弧度,瞳仁是极深的黑,像两口终年不化的冰井,连我的影子都清晰地映在里面,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像两片冰刃刮过皮肤,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嘴唇上涂着豆沙色口红,是哑光质地,衬得她肤色更白。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唇线清晰得近乎刻意,边缘锋利得像用直尺比着画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唇线笔细细描过,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最让人攥紧神经的是她的手。指节纤细修长,指甲涂着裸色哑光指甲油,修剪得圆润却利落,指尖泛着健康的粉。可虎口处有层极浅的薄茧,不是做家务磨出来的软茧,是常年握枪、被枪柄磨出的硬茧,像层细沙嵌在皮肤里,摸上去一定带着粗糙的颗粒感。而此刻,她的右手正自然下垂,手里握着一把黑色手枪,枪口稳稳对着我的胸口——是伯莱塔92F,枪身是哑光黑,握把处的防滑纹路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带着刚脱离枪套的寒气,顺着空气飘过来,和后颈的凉意缠在一起。我甚至能看清枪管里螺旋状的膛线,像无数道细小的刀锋,在光线下隐约闪着寒芒。

是丽丽姐。

这个认知像颗冷石子砸进心里,惊得我呼吸顿了半拍。比肖雅无数次提起时的描述年轻太多——肖雅总说她“四十出头,眼神厉得能剜人”,可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三岁模样。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敷了层上好的羊脂玉,连耳后细细的毛细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青紫色的纹路在白皙皮肤上蜿蜒,活像橱窗里精心雕琢的瓷娃娃。可那皮肤下隐约绷着的线条,却没半分瓷娃娃的软糯,反倒透着股冷硬的锋芒,连脖颈转动时的弧度都带着利落。

她锁骨处露着半截精致的铂金项链,链身细得像根银丝,坠子是颗指甲盖大小的蛇头造型——蛇鳞雕得纹路清晰,鼻尖微微翘起,最传神的是那双蛇眼,嵌着两颗鸽血红玛瑙,红得发亮,像淬了血的碎钻。她说话时微微偏头,蛇头坠子就顺着锁骨的弧度轻轻晃动,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像蛇信子似的阴影,看得人心里发紧。

脚上是双十公分的黑色细跟高跟鞋,鞋跟是尖锐的锥形,像根打磨过的黑曜石细针,踩在实木地板上时,会发出“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鞋头镶着圈细密的水钻,灯光扫过,钻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和她领口的蛇头坠子遥相呼应。她本就高挑,这双鞋一踩,比穿着平底鞋的我还要高出半头,说话时视线微微向下,那目光便多了层天然的压迫感。走路时黑色吊带裙的裙摆轻轻扫过她的脚踝,带起一阵冷调的香水味:先是清冽的雪松味撞进鼻尖,接着是醇厚的檀香漫上来,尾调里还掺着点淡淡的皮革味,冷硬又高级。这味道和肖雅常用的、带着甜意的薰衣草香截然不同,像寒冬里扎进衣领的风,裹着松柏的凛冽和皮革的冷硬,闻得人后颈的汗毛又悄悄竖了起来,连后背的肌肉都下意识绷紧。

“领导,您是丽丽姐?”我刻意让声音放得恭顺,甚至把尾音微微往上挑了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活像真的刚认出她似的——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指尖在身侧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先是尖锐的刺痛,接着慢慢漫开酸胀感,我借着这痛感死死拽住清醒的意识,不敢有半分恍惚。

后背已经惊出一层薄汗,棉质衬衫的后片彻底贴在了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敷了块湿毛巾,连腰后的布料都皱成了一团,硌得皮肤发痒。怎么会这么快?肖雅上周还在电话里笃定地说,丽丽姐在东南亚盯着那笔走私尾款的结算,那边的货主难缠,最快也得下周五才回得来。难道是王婶救丁家旺时露了破绽?巷口垃圾桶旁那截被剪断的麻绳?还是她那间小破屋门口,没来得及清理的、不属于巷子里任何人的脚印?又或者是阿逸那伙人嘴不严,被雷朵抓住了把柄,提前把她召回来查案?

无数个念头像乱成一团的棉线,在脑子里疯狂打转、缠绕,扯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眼前都泛起了细微的晕影。可我不敢泄露出半分慌乱,只能强装镇定地站着,目光死死锁在她握枪的手上——那双手看起来纤细得像一折就断,指节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利落,可食指搭在扳机上的姿势却稳得可怕,指节绷得发白却纹丝不动,连最容易颤抖的虎口都没半分起伏。这绝对是常年握枪的老手,稍有不慎,那冰冷的枪口里就可能喷出致命的火舌。

“你就是袈沙?”丽丽姐的眉梢猛地向上一挑,是单侧的挑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眼尾的嘲讽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过来,她甚至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我的名字只是个不值一提的代号。

话音未落,她握枪的手腕微微一动,枪口便精准地向上抬了半寸,稳稳对准了我的太阳穴。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眼前晃荡,刺得我眼睛发酸,几乎要眯起眼来。鼻尖更清晰地嗅到了枪管里残留的气息:淡淡的硝烟味裹着机油的钝腥,不是新鲜开火的灼烈,是常年使用后沉淀下来的冷硬味道,像死神的呼吸,喷得我鬓角的皮肤发麻。

“肖雅的老公?”她顿了顿,舌尖在唇齿间轻轻一卷,语气里的审视更重了,“来保洁间做什么?这里除了拖把、消毒水,还有你要的‘东西’?”最后“东西”两个字,她咬得极重,舌尖抵着下齿龈,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吐出来。眼神里的锐利陡然翻涌,几乎要戳穿我层层伪装,连她深黑的瞳孔都微微缩了缩,像猎鹰锁定了猎物。

我后背的冷汗瞬间又冒了一层,棉质衬衫黏在皮肤上,凉得像贴了块湿海绵。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即被求生欲催着飞速运转,无数个说辞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最后慌忙抓住最贴合身份的那一个。视线刻意瞟向保洁间虚掩的门后——那里斜斜靠着一把旧拖把,布条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边缘掉了好几缕线,垂下来像乱糟糟的胡须;不锈钢拖把杆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红绳末端系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婶”两个字,是粗头马克笔写的,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了点淡蓝的痕,边缘毛茸茸的。

“我来拿清洁工具。”我飞快开口,刻意让声音放得软和,甚至带上了点居家男人的温顺。说话时,我刻意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细节,“肖雅昨晚睡前说卧室窗台积了灰,风一吹全是絮子,她怀了孕对这个敏感,早上起来总打喷嚏。我想着自己动手打扫仔细些,用鹿皮布擦,比保洁阿姨擦得轻,不会蹭掉窗台上的多肉——她上周刚从花市挑的,宝贝得很。”

为了让说辞更可信,我嘴角用力扯出个讨好的笑意,眼角刻意堆起几道细纹,连眼神都放得柔和,活脱脱一副为怀孕妻子操心的模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指尖正无意识地蹭过裤缝——那里藏着杨杰给我的折叠刀,刀柄是磨得发亮的黑色塑料,表面的防滑纹路已经被摸得平滑,可此刻,丽丽姐的枪口离我的太阳穴不到半米,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已经透过空气传了过来。我甚至能想象到扳机被扣动的瞬间,子弹撕裂空气的锐响,还有嵌入颅骨的剧痛。只要敢动一根手指,恐怕连哼都哼不出来,就会栽倒在这满是潮气的走廊里。

丽丽姐喉间溢出一声嗤笑,鼻腔里跟着发出“哼”的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根裹了沙的细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震得我耳膜微微发痒。眼尾的讥诮根本藏不住,像泼洒的墨汁般晕开,连嘴角都往下撇了撇,形成一道冷硬的弧线,仿佛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荒唐得可笑。

“打扫?”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浓浓的不屑,“肖雅住的主卧,每天早上八点张妈准时过去擦。张妈用的是意大利进口的鹿皮布,软得能裹住羽毛,擦窗台时连窗缝里的灰都要用细棉签一点点挑出来,用得着你这个‘袈沙先生’亲自来拿拖把?”

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辩解,她握枪的手指突然一动——没有半分预兆,“砰”的一声巨响猛地在狭窄的走廊里炸开!那声音太烈,像有颗炸雷在耳边引爆,震得我头顶的廊灯都剧烈晃了晃,玻璃灯罩发出“嗡嗡”的颤音,回声在斑驳的墙壁间撞来撞去,带着潮气的闷响,好半天才慢悠悠散进角落的阴影里。

我眼前瞬间发黑,像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耳膜里“嗡嗡”作响,无数只蜜蜂仿佛顺着枪声钻了进去,在耳道里疯狂扑腾,连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紧接着,一道尖锐的风声擦着我的耳侧飞过,带着子弹破空的凌厉,下一秒,“笃”的一声闷响传来——子弹狠狠嵌进了我身后的保洁间木门里,飞溅的木屑像细小的飞刀,劈头盖脸砸过来,其中一片带着毛刺的木渣格外锋利,“唰”地划过我的手背,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那痛感来得又快又烈,先是尖锐的刺痛,随即火辣辣地烧起来,血珠立刻从伤口冒了出来,圆润的、带着温热的触感,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印子。

我死死盯着丽丽姐的眼睛,没有躲,也没有慌——不是真的不怕,是不敢。胸腔里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来,每一次搏动都重重撞在肋骨上,疼得我呼吸都跟着发颤,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微微收缩,像被强光刺到般缩成了针尖大小。但脸上,我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太清楚丽丽姐的手段,杨杰之前反复叮嘱过:“她最看不起胆小鬼,你越慌,她越觉得你有鬼,死得越快。”更何况,肖雅还在二楼的主卧里,这声枪响要是被她听见,以她现在敏感的性子,定会下楼查看,到时候难免起疑。只要我露半点破绽,以丽丽姐的狠辣,绝对会顺着线索查到肖雅头上——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绝不会放过怀着孕的肖雅。

我甚至刻意眨了眨眼,将眼里因巨响泛起的湿意压下去,然后缓缓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拂掉脸上的木屑。指尖蹭过脸颊时,带起点细小的痒意,像有蚂蚁爬过。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口,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没明白她为何突然开枪:“丽丽姐这是……跟我开玩笑呢?”

“可以啊。”丽丽姐的手腕缓缓下沉,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慢动作,枪口顺着身侧的弧度垂落,黑色的枪身擦过真丝裙摆,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但我看得真切,她的食指依旧搭在扳机上,没有完全松开,指节绷着淡淡的白,像一根随时会回弹的弦。她嘴角忽然勾起,弧度极浅,是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浮在唇瓣上,却半点没渗进眼底,她的瞳仁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冷,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冰层下藏着翻涌的暗流,连光都照不进去。

“不怕枪,挨了一枪的惊吓还能面不改色。”她顿了顿,舌尖轻轻扫过下唇,语气里掺了点说不清的嘲弄,“肖雅这傻丫头,倒真找了个好男人。”说着,她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理了理西装外套的下摆。那米色真丝衣料滑得像流水,她的指甲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随即又弹了回去。她又抬手拍了拍肩线,动作轻缓却利落,将刚才动作时扯出的一点褶皱抚平,连衣料贴合锁骨的角度都调整得恰到好处,仿佛刚才开枪的不是她,只是在整理出席晚宴的着装。

“嗒、嗒、嗒——”她的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均匀而清脆的声响。鞋跟是尖锐的锥形,每一下落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节奏精准得让人发紧。她绕着我走了半圈,衣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扫过我的裤腿,带起一阵冷调的香水味,混着枪管的机油味,缠得人呼吸发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像带着温度的针:从我的头发丝——刚才被木屑蹭乱的几缕发丝,到我额角的细汗,再到我手背上还在渗血的划痕,连我衬衫领口因为紧张攥出的褶皱都没放过。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掂量和评估,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计算着我身上的“价值”与“风险”。

“刚才那下,要是换了阿逸手下的那些废物,”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蔑,“早瘫在地上喊饶命了,你倒沉得住气。”

我胸腔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半分,长长的一口气从鼻端泄出,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但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湿了大半,后心的位置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形状像朵摊开的墨花。连腰后的布料都死死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潮气顺着衣料往里钻,激得我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顺着手臂爬了上来。

“丽丽姐说笑了,只是不想在领导面前失态。”我微微低着头,刻意放软了姿态,视线落在她的高跟鞋尖上。那黑色的鞋尖镶着圈细钻,却沾着点浅褐色的泥渍——不是别墅里花园的黑泥,是带着沙砾感的褐土,鞋尖边缘还勾着根细小的草屑,叶片已经发蔫,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这个发现让我心里的疑云更重,却不敢露半分声色。

“而且肖雅怀着孕,情绪不能受刺激。”我继续往下说,语气里添了点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无奈,“我要是慌了神,回头她问起来,难免担心。她昨天还说梦到宝宝踢她,笑得特别开心,可情绪一紧张就容易失眠,前半夜翻来覆去的,我看着都心疼。”我说着,刻意抬眼瞥了她一下,又飞快低下头,像是被戳中了软肋般局促,把“居家丈夫”的伪装绷得更紧。

丽丽姐单侧的眉梢又往上挑了挑,那弧度比刚才的嘲讽淡了些,却依旧带着审视的余味,显然没打算再揪着保洁间的事追问。她只是朝走廊尽头的主卧方向抬了抬下巴——下巴微扬,带着股天生的倨傲,连脖颈转动的幅度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气场,活像在对下属发号施令:“走,去看看我这傻妹妹。跟你说了半天话,倒忘了我是回来给她送东西的。”

她握枪的右手已经顺势插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米白色的丝料被枪身撑出一道隐约的硬轮廓,像藏着块冰冷的铁块。我眼角的余光死死黏着那口袋,能清晰看见她的指尖还搭在口袋边缘,指节因为微微用力,泛出比周围皮肤更浅的白,那把伯莱塔92F离她的手指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只要她手腕稍一用力,下一秒就能再把枪掏出来,稳稳对准我的胸口。

我连忙应了声“好”,跟着她往主卧走时,刻意放慢了半步,让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不远不近,既显得恭敬,又能在她突然动手时多争取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混着口袋里若有若无的机油味,每吸一口气都觉得神经在绷紧。

走了两步,我趁她转头看廊灯的间隙,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头顶的监控——那台黑色的监控头藏在廊灯右侧的阴影里,外壳蒙着层薄灰,镜头小小的,正对着楼梯口的方向。我心里飞快盘算:这个角度太刁钻了,刚好能拍到楼梯上来的人,却完美避开了刚才保洁间门口的区域,也就是说,刚才开枪的画面根本没被录进去。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沉了沉,后背的汗却没少半分。

可没等那口气喘匀,新的担忧又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漫过了心头。王婶去哪了?她每天早上七点准会到保洁间报到,先是用热水泡抹布,再把前一天拧干的湿抹布一件件晾在窗外的尼龙绳上——那绳子还是上个月我帮她钉的,她总说“晾在外面吹吹风,干得快还没霉味”。平时这个点,窗外早该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抹布,可刚才路过窗边时,绳子上空空如也,连个抹布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她被丽丽姐的人控制了?丽丽姐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难保没带帮手,说不定此刻王婶正被关在哪个杂物间里,嘴都被堵着。还是说,她提前察觉到了危险?毕竟她在这别墅待了五年,比谁都熟悉这里的犄角旮旯——杂物间最里面有扇小后门,常年锁着,只有王婶和老陈有钥匙,门上还贴着她用红笔写的“小心碰头”的便签,字迹歪歪扭扭的,边角都卷了边。她会不会从那扇门跑了?

更让我心头发紧的是,丽丽姐突然回来,真的是巧合吗?肖雅明明说她下周才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刚好撞见我在保洁间门口?她会不会是冲着丁家旺的事来的?王婶救丁家旺时留下的痕迹,是不是被她查到了?刚才的盘问、开枪的试探,会不会都是她故意设计的,就为了引我露破绽?

这些疑问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着我的神经,连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每走一步,鞋底踩在实木地板上,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连地板的凉意都透着刺骨的疼。我死死攥着拳,指甲再次嵌进掌心的旧伤里,借着那点痛感维持清醒,生怕下一秒就会因为慌乱露出马脚。

走到主卧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丽丽姐停下脚步。她抬腕时,西装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细巧的铂金手链——链上坠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下一秒,指节落在门板上,力道放得极轻,只发出“笃、笃”两声脆响,像初春落在窗台上的雨滴。

方才还带着冷硬锋芒的语气,此刻骤然柔了下来,连尾音都裹了层暖意,和持枪对峙时判若两人。她眼尾的冰碴子似的冷意散了大半,只剩下浅浅的柔和,像寒冬里被阳光晒化的冰棱,顺着眼角的弧度往下淌:“肖雅,开门,是姐姐。”

门内几乎是立刻就传来了细碎的响动,像被惊扰的小兽般鲜活。先是床垫发出一声轻缓的“吱呀”——想来肖雅方才正窝在窗边的沙发床里,或许还盖着那块绣着雏菊的薄毯,听见声音便急忙撑着扶手站起来,动作快得让床垫都晃了晃。紧接着,是拖鞋蹭过地板的“沙沙”声,那是她常穿的那双米白色毛绒拖鞋,鞋底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带着绵密的摩擦音,透着几分急切的轻快。最后,“咔嗒”一声脆响炸开,黄铜门锁被拧开,声音清亮得像风铃,藏不住门后人的期待。

门缓缓拉开,肖雅的身影撞进视线里。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棉质睡衣,布料软得能掐出褶皱,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粉色草莓——草莓的轮廓用浅粉线勾边,果肉是深一点的桃粉色,连表面的籽都用细细的黄色棉线绣得粒粒分明,针脚细密得看不见接头。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粉色的缎面发圈固定,发圈滑溜溜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末端系着个指甲盖大小的蝴蝶结,缎面的边角微微翘起。几缕细软的碎发垂在额前,被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照得泛着浅金色,像撒了层细闪的粉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连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的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是那种从皮肤里透出来的粉,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掐仿佛能渗出水来,连耳垂都肿着圈粉扑扑的晕。看见丽丽姐的瞬间,她原本还带着惺忪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玻璃被擦得透亮,里面盛着满满的欢喜,活像见了糖的小丫头。没等丽丽姐开口,她就往前一扑,胳膊紧紧挽住丽丽姐的小臂,力道不大却透着依赖,声音里裹着撒娇的软糯,尾音拖得长长的,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丽丽姐!你怎么回来了呀?不是说下周才到吗?我昨天还跟袈沙念叨,好想你做的红烧肉,那肉炖得酥烂,连骨头缝里都浸着香味,想了好几天了!”

“想你了,就提前赶回来咯。”丽丽姐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这笑意终于渗进了眼底,把那片深黑的冷意都冲散了些。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揉了揉肖雅的发顶,指腹穿过柔软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她,连发圈上的蝴蝶结都没碰歪。揉完头发,她的手又小心翼翼地往下移,最终停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孕肚上——只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布料,力道轻得几乎看不见动作,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温柔,连声音都软得像化了的蜂蜜,带着暖意:“都快当妈妈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慢点开,小心摔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可禁不起折腾。”

话音刚落,她朝身后不远处挥了挥手。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手下立刻快步走过来,西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声音。他们每人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礼盒,礼盒是暗红色的丝绒面,摸起来像天鹅绒般细腻顺滑,贴在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盒身正中央印着烫金的奢侈品牌logo,金色亮得晃眼,边角处还系着米白色的缎面蝴蝶结,蝴蝶结打得规整又小巧,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金粉,在阳光底下泛着细碎的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给你带了点东西,都是特意挑的。”丽丽姐抬了抬下巴,指挥着两个手下把礼盒轻放在靠窗的沙发上——动作轻得生怕磕着,礼盒与丝绒沙发接触时只发出“噗”的轻响。她自己则顺势蹲下身,米色西装裙摆顺着大腿滑落,轻轻扫过地板,带起一点细碎的灰尘。指尖碰到礼盒时,力道刻意放轻,连拆蝴蝶结的动作都透着小心,麻利中藏着温柔。

“这个是从新西兰带的孕妇奶粉。”她拆开最左边的银色礼盒,露出里面罐装的奶粉——罐身印着绿色的有机标识,标签上的字迹清晰,还贴着张手写的便签,是她的字迹,凌厉又工整,“我特意找私聘的营养师问过,你现在孕中期,刚好需要补钙,这个是有机配方,不含乳糖,喝了不会胀气,冲调的时候用温水,别烫着。”

说着,她又拆开旁边的红色礼盒,拿出一件淡藕荷色的真丝睡衣——衣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衣摆处绣着细弱的缠枝莲纹样,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这件是桑蚕丝的,摸起来比云朵还软,你试试。”她把睡衣递到肖雅手里,指尖还特意拢了拢衣领,“贴身穿最舒服,比你现在穿的棉质睡衣透气多了,晚上睡觉不会闷汗,也不会磨得皮肤痒。”

最后,她掀开最底下的保温礼盒,一股凉气顺着缝隙冒出来——里面铺着冰袋,放着两盒水果:“还有这些车厘子和晴王葡萄,是今早刚从机场接的,还带着冰碴呢。”她拿起一串葡萄,果粒饱满得坠弯了枝桠,“你看这葡萄,颗颗都有拇指大,果皮裹着层薄薄的果粉,捏起来硬实有弹性,甜得很,没有籽,你吃着方便。”

肖雅看着这些东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的细纹都挤了出来,像撒了层细糖。她指尖轻轻抚过真丝睡衣的面料,滑溜溜的,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舒服得让她忍不住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脸颊蹭过衣料时,发出“唔”的一声轻响,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满足得眉眼都软了:“好软啊!丽丽姐你太破费了,每次回来都给我带这么多好东西。上次你带的那个孕妇枕,我现在每天都用,枕着腰一点都不酸,特别舒服。”

“跟姐姐客气什么。”丽丽姐笑着站起身,右手随意地拍了拍膝盖上沾的灰,动作自然得像家常。可她的视线,却在起身的瞬间悄悄转向了我——方才对着肖雅的温柔像潮水般退去,眼神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审视,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掂量我的反应。不过两秒,那审视又化开成假意的笑意,她迈开步子朝我走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指尖很凉,像刚碰过冰袋,力道却不轻,隔着我湿透的棉质衬衫,都能感觉到指节按压的痛感,那力道带着刻意的试探,仿佛想透过衣服摸到我紧绷的肌肉。“袈沙是吧?”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多了层客套的软,“刚才在保洁间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姐姐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主要是想看看,肖雅的老公胆子够不够大,能不能护着她。”

我连忙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脸上飞快挤出一抹温和的笑——不是硬扯的僵硬弧度,是眼角眉梢都跟着漾起的柔和,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真诚”,指尖还下意识地蹭了蹭裤缝,像是被“夸奖”后有些局促:“丽丽姐说笑了,我明白的,您这都是为了肖雅好。换做是我,自家妹妹要嫁人,也得好好试试未来姐夫靠不靠谱,不然哪能放心。”

丽丽姐闻言,拉着肖雅往沙发上坐——她的手搭在肖雅的胳膊肘处,力道轻得像扶着易碎的瓷,肖雅顺势坐下时,毛绒拖鞋蹭过丝绒沙发的边缘,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还下意识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孕肚,嘴角带着没散的笑意。丽丽姐自己则站在沙发旁,双手抱在胸前,手肘微微收拢,西装外套的下摆因此扯出一道利落的褶皱,指尖搭在另一侧的胳膊上,指节因为施力泛着浅白。她的目光在我和肖雅之间转了一圈,先是落在肖雅带着笑意的脸上,停顿了两秒,又缓缓移到我身上,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冷意似乎淡了些。

突然,她笑了起来。那笑声不是之前带着嘲讽的嗤笑,也不是敷衍的客套笑,是从喉咙里漾出来的、带着点暖意的轻响,连眼尾都真真切切地弯了下去,挤出几道细碎的鱼尾纹:“说真的,肖雅这丫头从小就单纯,别人说什么都信,半点心眼没有。”她提起往事时,语气里裹着点宠溺的无奈,指尖轻轻点了点肖雅的发顶,“小时候还被邻居家的小男孩骗走了过年的压岁钱,说能换糖吃,结果那孩子拿着钱买了玩具枪,她回来哭了一下午,眼睛肿得像桃子,还是我领着她去把钱要回来的。”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肖雅泛红的脸颊,又转回来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赞许——不是之前的试探,是带着“认可”的柔和,连瞳孔都似乎亮了些。她抬起手,手指朝着我的方向轻轻点了点,转而对肖雅说:“以前我总担心她遇人不淑,性子软,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还手。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刚才我开枪的时候,你是没看见——换作旁人,要么吓得腿软站不住,要么早就跳起来质问我‘疯了吗’,你老公倒沉得住气,不仅没慌,还想着编个‘给你打扫房间’的由头,就怕你听见动静担心。这份心思啊,比什么金银珠宝都金贵。”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车厘子礼盒里——那一颗颗车厘子裹着暗红的光泽,表皮还沾着未散的冰碴,透着新鲜的水润。她伸出手,指尖捏起最饱满的一颗,拇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裸色哑光指甲油衬得指腹格外白皙,刚好能稳稳捏住那根细小的果柄。指尖微微用力,“咔”的一声轻响,果柄便被干净利落地掐了下来,连一点果肉都没带下来。

她转手将车厘子递到肖雅嘴边,指尖离肖雅的唇瓣只有半寸,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她,语气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感慨,尾音都软了些:“而且我看他待你是真的上心。你怀了孕,他连打扫卫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亲自动手,生怕别人弄不好让你受委屈。不像有些男人,老婆怀了孕,只会动嘴皮子说‘多喝热水’,连杯水都懒得倒,更别提亲自动手干活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不过转瞬又亮了回来,指尖轻轻蹭了蹭肖雅的脸颊:“肖雅,你能找到袈沙,是你的福气,比姐姐当年幸运多了。”

肖雅闻言,立刻抬起头朝我看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两汪星光。嘴角的笑意更甜了,深深的梨涡都露了出来,里面像藏了蜜似的。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掌心暖暖的,暖得能焐热我冰凉的指尖,还带着刚摸过真丝睡衣的细腻余温;指尖上沾了点刚才碰车厘子蹭到的汁水,黏糊糊的,带着点清甜的黏意,蹭在我的手背上,像小虫子轻轻爬过。

我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温热的触碰里稍微松了些,像被暖阳晒化的冰棱。反手轻轻攥了攥她的手,指腹刻意蹭过她指腹那层浅浅的薄茧——那是她最近熬夜给宝宝织小毛衣磨出来的,针脚戳得指腹起了层浅黄的硬皮,摸起来糙糙的,却格外真切。这触感像握住了块温温的糙玉,踏实得让人眼眶发热,仿佛一瞬间握住了全世界的暖意,刚才所有的惊险和慌乱,都在这掌心的温度里散了大半。

丽丽姐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了两秒,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像被阳光晃了下的湖面,有转瞬即逝的羡慕碎光,又藏着点沉郁的暗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那情绪便被她压了下去,脸上重新漾起温柔的笑意,连声音都轻快了些:“行了,你们小两口好好歇着,我去楼上处理点事。”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补充道:“得跟新加坡那边的合作伙伴通个电话,说说那批货的收尾事。”说着,她又俯身揉了揉肖雅的头发,指腹穿过柔软的发丝,最后还轻轻刮了刮肖雅的鼻尖,力道轻得像挠痒痒:“晚上一起吃饭,姐姐给你们露一手——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炖得酥烂脱骨,再煲个玉米排骨汤,给你和小家伙补补。”

话音落,她直起身,朝两个手下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跟上,脚步放得极轻,像影子似的缀在她身后。她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嗒、嗒、嗒”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起初清晰得能听见鞋跟敲在地板缝的脆响,渐渐随着她的身影往楼梯口移动,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我才缓缓松开紧抿的唇,胸口的浊气终于顺着喉咙泄了出来,那口气吐得又长又沉,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软。后背的汗早已把衬衫浸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像敷了块湿抹布,连肩胛骨处的布料都皱成了硬邦邦的团,风从落地窗缝钻进来,扫过后背,激得我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爬了上来。

肖雅却半点没察觉我的异样,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欢喜里。她蹲在沙发旁,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些礼盒:先把淡藕荷色的真丝睡衣展开搭在胳膊上,对着落地窗的阳光轻轻晃了晃,衣料泛着珍珠似的柔光,她嘴里还小声嘀咕“这个颜色好显白”;又拿起车厘子盒子,挑了颗最大最红的,指尖捏着果柄,转身递到我嘴边,眼神亮晶晶的,像献宝似的:“袈沙你尝尝,好甜的!丽丽姐说这是智利进口的,空运过来的,可贵了,平时张叔去超市都舍不得买这么大的。”

我张嘴接住车厘子,牙齿轻轻咬破薄薄的果皮,甜美的汁水立刻在口腔里爆开,带着智利产地特有的清冽果香。可那甜味像隔了层厚厚的玻璃,根本渗不到舌尖深处——我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脑子里全是王婶的下落,像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裹住,闷得发慌。

必须得去找王婶,立刻,马上。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丽丽姐既然能突然回来,绝不是“想肖雅了”那么简单,她肯定已经知道丁家旺跑了,说不定早就派人查了保洁间、查了巷口的痕迹。王婶要是被她的人抓了……我后背猛地窜起一阵寒意。

杨杰之前跟我提过丽丽姐的手段,说她审人从不用手铐脚镣那些硬刑,只用心理折磨:把人关在漆黑的小房间里,一盏强光灯对着眼睛照,一遍遍重复问同一个问题,从天亮问到天黑,直到人精神崩溃,自己把所有事倒出来。以王婶的性子,撑不过半小时就得全招——到时候,我和杨杰的计划会彻底败露,肖雅也一定会被牵连进来。她怀着孕,情绪本就敏感,哪经得起这种惊吓和折腾?说不定会动了胎气。

心脏又猛地缩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肖雅的手,连指甲都差点嵌进她的肉里。我强压下立刻冲出去找王婶的冲动,对着肖雅扯出个勉强的笑,咽下车厘子果肉,哑着嗓子说:“是挺甜的,你也吃点。”

但我不能让肖雅起疑,半分破绽都不能有。我强压下心头的焦灼,抬手用指腹轻轻帮她拨开粘在嘴角的车厘子汁——那汁水带着淡淡的甜意,蹭在指尖黏糊糊的,她的脸颊却温热细腻,像刚蒸好的嫩豆腐,一碰就软得要陷下去。我刻意把语气放得格外温柔,连声音都轻了些,像怕惊扰了她怀里的小家伙:“是挺甜的,你多吃点,补充点维生素,对宝宝的皮肤也好。”

说着,我顺势接过她手里的真丝睡衣。衣料滑溜溜的,垂在手里几乎没重量,我先轻轻对折,让衣襟对齐,再把两侧的袖子往里收,折得整整齐齐,连衣摆的弧度都对齐了沙发扶手的边缘,才小心翼翼放在上面——动作慢得刻意,既像在细心打理她的东西,又在悄悄平复翻涌的情绪。“累不累?”我又问,目光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刚才丽丽姐来了,你又兴奋得没歇着,坐着聊了半天,要不要躺会儿?我去给你拿沙发上的小毯子盖着,免得着凉。”

肖雅摇了摇头,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眼睛还黏在茶几上那罐孕妇奶粉上。她伸出食指,轻轻敲着银灰色的罐身,发出“咚、咚”的轻响,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不累,我想看看这个奶粉怎么冲,上面全是英文,字母密密麻麻的,我一个都看不懂。”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揉进了碎星星:“对了!晚上能吃到丽丽姐做的红烧肉,太好了!”她抬头盯着我,嘴角的梨涡都陷了下去,“你也很爱吃对吧?上次丽丽姐来做,你吃了两大碗米饭,还跟我说比张叔做的入味,酱汁更浓,拌米饭能多吃半碗。”

“嗯,是啊,丽丽姐做的红烧肉确实好吃。”我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嘴角扯出笑意,可心脏还在砰砰乱跳,脑子里像有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飞快盘算着离开的借口——必须是她熟悉的、贴合我“居家丈夫”身份的,既不会让她起疑,又能让我尽快脱身,还得方便我赶回来圆话。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刻意顿了顿,像是刚想起这事,语气自然得不带半点刻意:“对了,我去楼下看看张叔,跟他说晚上多准备点食材。丽丽姐做红烧肉最讲究配干豆角,吸饱了酱汁才香,我记得上周炖菜用了最后一把,家里应该吃完了。”我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几上的车厘子,递了一颗到她嘴边,借着动作掩饰眼底的急切,“让张叔去巷口那家‘便民超市’买,那家的干豆角是农户自己晒干的,不是机器烘干的,颜色深褐,泡开了软乎乎的,比别的地方买的香多了。”

怕她追问,我又补了句,语气里添了点日常的琐碎:“顺便看看早餐的碗碟收拾好了没,早上我急着过来找工具,没顾上帮忙,别让张妈一个人忙活——她昨天还说腰有点酸,哪能让她累着。”我说得条理清晰,连细节都想得周全,像真的只是突然记起家务事,可指尖已经悄悄攥紧了裤缝,等着她点头的瞬间。

肖雅想都没想就轻轻点了点头,脑袋微微晃了下,发圈上的粉色蝴蝶结跟着颤了颤,像只停在发间的小蝴蝶。她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指尖带着刚剥葡萄的微凉,轻轻落在我棉质衬衫的袖子上,力道软软的,像小猫蹭了下似的:“那你快去快回呀,我等你回来一起研究奶粉——上面的英文说明密密麻麻的,我一个都认不全,还得你帮我翻译呢。”

说着,她拿起一颗晴王葡萄,指尖捏着翠绿的果柄,指甲顺着果皮的纹路轻轻划开一道细缝。果皮薄得像层蝉翼,她捏着边缘一点点往下撕,果皮卷成小小的螺旋状,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果肉,汁水顺着指缝微微沁出,沾得指尖发亮。她的动作格外轻柔,眼神里全是单纯的欢喜,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眼里只装得下眼前的甜果与礼物。

“嗯”了一声,我声音里裹着刻意放软的笑意,尾音都带着温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像拂过一团蓬松的棉花,连发圈上滑溜溜的缎面都蹭得指尖发痒。又忍不住多叮嘱了句:“要是累了就躺沙发上歇会儿,别一直坐着——这沙发太软,久坐对腰不好。窗台我等下回来再擦,保证用鹿皮布擦得干干净净,连窗缝里的灰都挑出来,绝不让絮子呛着你。”

说完,我转身往门口走,脚步放得极轻。脚上的棉拖蹭过实木地板,只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每一步都走得又慢又稳,怕稍快一点就会泄露心底的慌乱,更怕惊动了沙发上的她。手搭在门把上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肖雅还低着头专注地给葡萄去皮,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她身上,镀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她垂着的睫毛都泛着浅金色的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着,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浑然不知这栋别墅里早已暗潮汹涌,不知保洁间的木门上嵌着带血的子弹,不知丽丽姐口袋里的枪还带着寒意,更不知我此刻正揣着满心惊慌要去寻一个可能藏着危险的答案。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指尖捏着剥好的葡萄,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喉咙突然发紧,我攥紧门把,狠下心转开,将那片温暖的光影关在了门后。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钳死死攥住,钝痛感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连呼吸都跟着滞了半拍。下意识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尖锐的痛感反倒让那股决心更清晰——必须护好她,护好这个捧着葡萄时眼里会发光、提起红烧肉就笑出梨涡的姑娘,护好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家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坠入深渊,都绝不能让她沾染上半分危险。

指尖抵着主卧的门板,缓缓往里推,直到门缝收窄成一条线,才轻轻合上门。“咔嗒”一声轻响,像一根针戳破了方才的暖意,走廊里的冷意立刻裹了上来,比之前更甚——不是单纯的阴寒,是混着消毒水的潮气和枪管余温的冷,像兜头泼了一盆掺了冰碴子的水,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激得我后颈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

我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后背贴紧了斑驳的墙皮往保洁间的方向挪。墙皮剥落的灰泥蹭在衬衫上,簌簌往下掉,粗糙的触感硌得后背发疼,却让我更清醒。脚步放得轻得像猫,每一步都先让脚尖点地,感受地板的凉,再慢慢把脚跟放下,连鞋底与木纹的摩擦声都压到最低。胸腔里的心跳太响,我只能屏住呼吸,鼻翼微微翕动,吸进的全是带着霉味的凉气,闷得胸口发紧。

路过楼梯口时,我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楼上——实木楼梯的扶手泛着冷光,二楼走廊尽头站着丽丽姐的两个手下。他们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肩线绷得笔直,后背对着我,其中一个手里攥着黑色对讲机,嘴唇凑在上面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眯起眼,竖起耳朵,只断断续续听见“……保洁间……查了……没找到……”几个零碎的字。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手猛地拽住,连呼吸都忘了。他们在查王婶!丽丽姐果然已经动了手,刚才的温柔全是伪装,她早就派人在搜捕王婶了。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的前襟,凉得我手脚发颤,后背贴在墙上的地方,仿佛能透过灰泥感受到墙后的寒意。我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继续贴着墙根往保洁间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惊动了二楼的人,更怕下一秒就听到王婶被找到的消息。

很快就挪到了保洁间门口,那扇斑驳的木门上,嵌着的弹孔像只睁着的冰冷眼睛,格外刺眼。弹孔直径约莫一厘米,子弹深深嵌在木纹里,周围的木屑翻卷得像被撕裂的皮肉,边缘还沾着些黑褐色的细颗粒——是未散尽的火药 residue,指尖轻轻一碰,能摸到粗糙的颗粒感,心跟着又是一阵悸跳。

我伸出手推了推门,指节泛白,力道放得极轻。门轴早生了锈,“吱呀——”一声绵长的轻响突然炸开,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突兀,像一根针划破了紧绷的空气。我立刻停住动作,后背贴紧门板,耳朵竖得老高,连呼吸都屏住了。等了两秒,楼上没传来动静,楼下也只有远处厨房飘来的轻微水声,才敢慢慢把门推开,只留了条十厘米宽的缝,刚好能容我看清里面的情形。

一股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比之前更烈——稀释的季铵盐消毒液味打头阵,带着皂角的淡涩;往下沉,是拖把布条干了后的尘味;最让人警觉的是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我手背上新鲜伤口的甜腥,是种陈旧的、带着铁锈的钝腥,像藏在墙缝里发酵了许久,顺着墙角的霉斑往上冒,该是上个月老陈换灯泡时摔下来,手被碎玻璃割伤,血渗进地板缝留下的痕迹。

我探头往里扫,保洁间里空荡荡的,连点人气都没有。门后斜靠着的旧拖把还在,浅蓝色的布条已经彻底干了,发脆的布料硬邦邦地支棱着,边缘掉的线头像乱草似的垂着,拖把杆上王婶系的红绳沾了层灰,颜色暗得发旧。地上放着她常用的帆布包,藏青色的布料洗得发白,拉链开了大半,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蓝色抹布、绿色的清洁剂瓶子——瓶身上的标签被水泡得卷了边,还有双磨破了指尖的橡胶手套,指节处裂了道小缝。包的外侧口袋里,她的老花镜静静躺着,黑色的镜腿处缠着圈黄得发旧的胶布,是上个月她擦柜子时摔断后粘的,胶布边缘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断裂的塑料茬。

东西都在,人却不见踪影。

我闪身钻进保洁间,反手轻轻带上门,门板“咔”地一声碰上,才松了半口气。蹲下身,手指扒着帆布包的边缘翻找,指尖掠过粗糙的布料、冰凉的瓶身、软塌的手套,忽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清洁剂的玻璃瓶,是块薄薄的硬纸。

心脏猛地一跳,我赶紧把那东西掏出来,是张皱巴巴的作业本纸,边缘被磨得毛糙,还卷着几个小角。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字迹深浅不一,看得出来写得很急,还有两处涂改的痕迹,橡皮擦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灰印:“蛇回窝,走后门,老槐树,速。”

“蛇回窝”三个字像道惊雷炸在脑子里——丽丽姐锁骨上的蛇头项链瞬间浮现在眼前,她就是“蛇”!王婶果然察觉到了危险,而且她知道丽丽姐回来了!“走后门”该是杂物间那扇锁着的小门,“老槐树”是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她在那儿等我!

“蛇回窝”三个字在脑子里炸开,瞬间和丽丽姐锁骨间的蛇头项链重合——那颗鸽血红玛瑙嵌成的蛇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的蛇鳞纹路,王婶每天打扫时总免不了打量雇主的装饰,定然早就把这标志性的坠子记在了心里。她是在说丽丽姐回来了,这个“蛇”,就是她。

“老槐树”更不用想,是巷口拐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龄怕有几十年了,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西侧的树干上有个拳头大的树洞,洞口边缘被磨得光滑——那是我和杨杰固定的接头点,每次传递消息都把纸条塞在树洞里,王婶跟着我搬过几次花盆,撞见我们在树下说话,想来是悄悄记在了心里。

看来王婶早察觉到了不对劲,从杂物间的后门跑了。那扇门就在保洁间隔壁,铁皮包着木板,常年用生锈的铁链锁着,铁链上的锁头还是去年我帮她换的,王婶的钥匙串上总挂着个小小的铜铃铛,开门时会“叮铃”响一声,此刻那铃声仿佛就在耳边。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往下沉了沉,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将纸团揉得皱巴巴的,塞进牛仔裤后兜——手心早沁出了汗,纸团沾着潮气,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之前丽丽姐高跟鞋的清脆,是厚重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笃笃”声,节奏又快又急,每一步都带着力道,显然是丽丽姐那两个穿黑西装的手下!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往门后躲,后背“咚”地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墙皮剥落的灰泥蹭得衬衫发糙,凉意顺着布料往里钻,冻得肩胛骨发疼。

我屏住呼吸,连胸腔的起伏都压到最小,只敢用眼角余光透过门缝往外瞟。一双黑色皮鞋从门口匆匆走过,是哑光牛皮的,鞋头磨得发亮,鞋跟是粗短的方跟,踩在地板上震得门缝都微微颤。鞋底沾着点浅灰色的尘,不是别墅里的细灰,倒像外面巷子里的沙土。脚步声越来越远,“笃笃”声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又折回来些余响,直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我才敢松开紧抿的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的紧绷感终于松了些。

不能再等了。我从门后走出来,指尖轻轻带上保洁间的门,门板与门框贴合时发出极轻的“咔”声。转身往楼下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却依旧放轻,鞋底蹭过楼梯台阶的木纹,几乎没声音。路过客厅时,我特意绕了远路——张妈正在擦茶几,怕她问起去做什么,更怕楼上的人从栏杆缝隙看见我。

侧门的黄铜把手冰凉刺骨,我伸手攥住,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刚好压下心底的慌乱。把手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是常年开关磨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我拧动把手,“咔嗒”一声,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巷子里老槐树的叶香,也带着几分紧迫的寒意。

得赶紧去老槐树,丽丽姐的人已经在查王婶了,刚才那两人的脚步声里全是急切,再晚一步,说不定就会被他们堵个正着。我跨出门,反手带上门,脚步飞快地往巷口走去,裤兜里的纸团硌着掌心,像个滚烫的信号。

巷口的风裹着初秋的凉意,斜斜刮在脸上,带着点巷尾土路上的细尘味——混着刚被车轮碾过的泥土腥气,还有早点摊煤炉的烟火味,像块微凉的布擦过发烫的脸颊。我鬓角的汗被风扫得一凉,顺着下颌线往下滑,那点凉意终于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连太阳穴突突的跳痛都轻了几分。

阳光亮得晃眼,从巷子头顶的天空泼下来,照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瘦得发尖的影子。我的影子贴着墙根走,和卖早点的竹蒸笼影子叠在一起——那蒸笼是老竹编的,边缘磨得发亮,白汽从笼盖的缝隙里袅袅冒出来,像团软乎乎的云,沾在旁边拉货的三轮车铁丝网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笼盖一掀,葱花饼的焦香混着豆浆的醇厚立刻飘过来,顺着风钻进鼻腔,是寻常巷弄里最踏实的烟火气。可我盯着那团白汽,眼前却闪过保洁间木门上的弹孔,木屑翻卷的模样,和丽丽姐口袋里那把枪的冷硬轮廓。

这明亮得晃眼的烟火背后,暗刃早已出鞘。丽丽姐方才在走廊里的笑还在耳边——那笑意没到眼底的冷,开枪时稳得可怕的指节,还有她手下对讲机里“没找到”的低语,像根细针藏在棉花里;雷朵的眼线说不定就混在巷口的摊贩里,那个总低着头炸油条的男人,昨天就多看了肖雅的车窗两眼;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丁家旺跑后留下的痕迹,阿逸那伙人可能泄的口风,像一张无形的网,经纬早已织好,正顺着丽丽姐的归来慢慢收紧,勒得人胸口发闷。

我攥了攥裤兜,里面揉皱的纸条还带着手心的汗湿,硬邦邦的硌着掌心。可指尖随即想起的,是肖雅刚才握我的温度——她掌心暖暖的,指腹那层织毛衣磨出的薄茧糙得真切,蹭在我手背上时,连带着她递车厘子时亮晶晶的眼神、笑起来深陷的梨涡,都清晰得像在眼前。她还等着我回去翻译奶粉的英文说明,念叨着丽丽姐的红烧肉,说要给宝宝织件带草莓图案的小毛衣,那些细碎的、软乎乎的憧憬,是这张冷硬的网里,仅存的一点柔光。

我必须攥紧这点光。

哪怕脚下是刀尖,身前是暗箭,哪怕要把自己嵌进那张网的缝隙里撕开条路,哪怕粉身碎骨,都得把所有黑暗挡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该继续坐在洒满阳光的沙发上剥葡萄,该摸着孕肚想红烧肉的味道,该在梦里听宝宝的胎动,而不是看见子弹的寒光,听见审讯室的冷言,被这摊浑水浇得遍体鳞伤。

风又吹过来,掀动我的衣角,与早点摊的白汽缠在一起。我抬眼望向巷口的老槐树,树干上的树洞在阳光下藏着阴影,像个等我赴约的暗号。深吸一口气,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身后是肖雅的暖意,身前是未卜的刀锋,而我别无选择,只能带着那点柔光,在刀尖上走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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