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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像被窗边的风揉碎的金箔,不是一下子涌进来,而是挤过纱帘的经纬缝隙,一缕缕斜斜地切过空气,落在米白色羊毛地毯上。那地毯是高密度的新西兰羊毛织的,绒毛长而软,阳光落在上面,织出一片斑驳的暖,连绒毛尖都染上了浅金色。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旋儿,有的沉在光里不动,有的被气流推着撞在一起,又弹开,像悬浮的碎钻,闪着细碎的光。

空气里飘着香薰机散出的味道,先扑进鼻腔的是雪松的冷冽木质香,尾调才漫出檀香的醇厚暖意,两种味道揉在一起,温和得像冬日里围在壁炉边的毯子,裹得人眼皮发沉。我是被颈间一缕发丝痒醒的——那发丝细得像蚕丝,沾着点清晨的潮气,贴在我颈侧的皮肤上,随着肖雅的呼吸轻轻晃。她的头枕在我胸口,长发散落在我锁骨处,有些缠在我睡衣的纽扣上,发梢带着她惯用的茶树洗发水淡香,混着她匀匀吐在我胸口的呼吸——那呼吸里还留着昨夜薄荷烟的清苦余味,一冷一暖缠在一起,像裹着一层晒过太阳的薄毯,暖得让人不想睁眼。

她的左臂还环着我的腰,小臂贴在我后腰的皮肤上,掌心带着她惯有的微凉,却被体温焐得暖了大半。指腹上那层练枪磨出的薄茧,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我腰侧的旧疤——那道疤长约两寸,是去年深秋演习时,我追“敌兵”穿过铁丝网时被带倒刺的铁丝划的,现在结了浅粉色的痂,边缘还泛着点红。她的指腹轻轻蹭过时,痒意不是一下子涌上来的,而是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上爬,从后腰爬到肩胛骨,再窜到后颈,麻酥酥的,像有只小蚂蚁在骨头缝里钻。

羊毛地毯厚得惊人,我伸手按了按身侧的地毯,指尖陷进去半寸才触到毯底,软得像踩在晒膨的羽绒被上。裹着我们的身体时,连膝盖的关节都松快了,昨夜那阵被她烟里的迷药催起来的眩晕感,此刻淡得像蒙在玻璃上的雾,只剩太阳穴偶尔跳一下的钝感。我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指腹刚触到肖雅发丝的柔软——那发丝比地毯的绒毛还细,摸上去像流水般滑——就顿住了。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酒店侍者那种裹了防滑胶垫的软底鞋踩出来的闷响,是硬底高跟鞋的鞋跟磕在胡桃木地板上的脆响。“嗒、嗒、嗒”,一开始还在走廊尽头,细弱得像蚊子叫,没过两秒就变得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鞋跟应该是金属包边的,撞在硬木上时,带着点尖锐的回响,每一下都像小锤子敲在紧绷的鼓皮上,震得我耳膜发颤。

我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脚步声太急,太冲,没有半分酒店客人的从容,反而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戾气。肖雅似乎也被这声音惊到了,环着我腰的手臂猛地紧了一下,指甲无意识地抠了抠我后腰的皮肉,力道不大,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呼吸顿了半秒,原本贴在我胸口的脸微微抬起,长发从我的锁骨上滑开,几根沾着潮气的发丝扫过我的下巴,痒意却全被那脚步声冲散了。

房间里的香薰还在慢悠悠地飘着,可那温柔的雪松檀香突然变得稀薄,被脚步声割得七零八落。阳光依旧落在地毯上,可那斑驳的暖好像暗了几分,连光柱里的尘埃都不怎么动了,僵在半空,像在等着什么。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耳里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嗒、嗒”声——每一声都砸在我的心跳上,让我的心脏越跳越快,撞得肋骨发疼。

肖雅的头已经完全抬起来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原本搭在我腰上的手悄悄收了回去,指尖似乎碰到了地毯上她昨夜扔的浴袍口袋——那里藏着她的伯莱塔手枪。我攥了攥手心,指节泛白,胸口的黄铜军牌隔着睡衣硌着我的皮肤,冰凉的金属触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在提醒我:这温柔乡的晨光里,从来都藏着刀。

“砰——!”

一声巨响像炸雷般砸在套房里,震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晃了晃,细碎的光片在墙面乱跳。实木套房门被硬生生踹开,门板与门框连接处的木榫“咔嚓”断裂,带着毛刺的木屑像弹片般飞溅——有的扎在米白色羊毛地毯上,有的弹到黑檀木茶几的水晶果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没等木屑落地,金属门把又重重撞在浅灰色墙壁上,“哐当”一声闷响,在墙上磕出个浅坑,墙皮簌簌掉了几片。

“好啊,一对狗男女,袈沙,就这么欺负我妹妹是吧?”

花粥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炸响在门口,不是平日里在莲花帮那种娇柔的调调,而是带着淬了毒的嘲讽,尾音往上挑着,像鞭子抽在空气里。我浑身的肌肉瞬间僵住,血液“嗡”地一下全涌到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扎得皮肤发痒。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人扼住了似的。

肖雅原本搭在我腰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尖几乎要嵌进我后腰的皮肉里——那力道比昨夜掐我后颈时还狠,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齿间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可这紧绷只持续了半秒,她突然轻轻抬起身,散落在我胸口的长发顺着肩背滑落,几缕沾着晨光的发丝泛着浅金色,像被镀了层碎金,扫过我裸露的手臂时,带着点凉丝丝的痒。

我转头看她,心脏猛地一沉——她眼底那点昨夜埋在我颈间哭时残留的红血丝和脆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意,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嘴角却缓缓勾起,不是温柔的笑,是那种带着算计和嘲讽的弧度,极淡,却像刀锋般锋利,看得我后心发凉。

门口的花粥往前迈了一步,酒红色真丝睡袍的下摆随着动作晃了晃,露出里面同色的真丝吊带,吊带边缘绣着极小的珍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她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的伯莱塔92F手枪,枪管被打磨得发亮,指节叩击着枪身的防滑纹,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她身后的魅姬依旧是那身黑色紧身衣,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左手按在腰间的军用匕首上——刀柄缠着黑色防滑绳,绳结打得紧实,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死死钉在我身上,连眨眼都不带一下。

空气里的雪松檀香瞬间被木屑的腥气、花粥身上浓烈的玫瑰香水味和金属的冷味挤走,变得浑浊而压抑。肖雅缓缓坐直身体,晨光落在她赤裸的肩头,却暖不了她眼底的冷,她甚至抬手理了理耳后的碎发,动作从容得像在参加一场晚宴,而不是被撞破奸情的“偷情者”。我盯着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突然意识到——刚才那瞬间的紧张,或许根本不是慌乱,而是她演给我看的最后一场戏。

“欺负?”花粥又往前迈了一步,细高跟踩在地毯上,却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她俯身打量着我,目光像扫描仪般扫过我和肖雅交缠的身体,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我雷清荷的义女,轮得到你一个中国士兵来碰?”

肖雅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昨夜的哽咽和温柔,只剩冰冷的平静:“姐姐,别这么说,袈沙他……可是我看上的人。”她说着,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像在说“看,你果然被骗得团团转”。

我浑身发冷,像突然掉进了冰窖,连呼吸都带着寒意。刚才那瞬间的震惊和慌乱,此刻全变成了刺骨的难堪和愤怒——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在她的戏里,连此刻的“撞破”,说不定都是她们早就安排好的剧本。

花粥就堵在套房门口,像尊淬了火的艳色雕塑。她穿的酒红色真丝睡袍是重磅桑蚕丝的,垂坠感极好,贴在身上却又透着点轻薄的晃荡,领口那圈金线缠枝莲绣得极密——每片花瓣的纹路都细如发丝,金线是真金捻的,在晨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针脚藏得严严实实,连最挑剔的绣娘都挑不出错。睡袍下摆敞着道寸许的缝,露出里面同色的真丝吊带,吊带边缘滚着圈极细的珍珠边,颗颗圆润,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却晃不散她周身那股冷戾的气。

她右手握着支银色伯莱塔92F,枪身是哑光处理的,却被摩挲得发亮,防滑纹里没半点灰。枪口斜斜对着地面,离地毯只有两指宽,可谁都不敢忽视那黑洞洞的管口藏着的杀心。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扣着扳机护圈,食指关节一下下叩击着枪身侧面的保险栓,“咔嗒、咔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像秒针在倒计时,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她左手插在睡袍口袋里,肩背挺得笔直,明明穿的是慵懒的睡袍,却透着种穿军装时的肃杀,眼神扫过来时,像带了冰碴子,刮得人皮肤发疼。

她身后的魅姬像尊沉默的铁塔。黑色紧身衣是进口弹力速干布做的,紧紧贴在身上,把她的肌肉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肱二头肌的轮廓鼓着,腰腹的马甲线陷出几道浅沟,连大腿外侧的肌肉都绷得紧实。她脸上没半点表情,下颌线绷得像块钢板,嘴唇抿成条直线,连眉峰都挑得笔直。左手按在腰间的军用匕首上,刀柄是黑色橡胶防滑材质的,缠着三圈军绿色尼龙绳,绳结打得是标准的特种兵固定结,末端还留着半寸长的绳头。匕首的鞘是碳纤维的,露在外面的鞘口闪着冷光,能隐约看到里面刀刃的寒光。她的眼神更冷,像极了雪山上的冰棱,死死钉在我身上,连眨都不眨一下,仿佛我只要动一动,她的匕首就会立刻飞过来扎进我的喉咙。

空气里的雪松檀香早就被花粥身上的玫瑰香水味和伯莱塔的金属冷味冲散了。那玫瑰香水不是廉价的甜腻味,是带着皮革调的暗夜玫瑰,浓得发烈,混着魅姬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嗒、嗒。”

花粥往前迈了两步,细高跟是金属包跟的,踩在厚羊毛地毯上竟没陷下去分毫,反而撞得地毯下的木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她俯身,睡袍的领口往下滑了点,却没露半分狼狈,反而更显倨傲。她的目光从我的脸扫到我和肖雅交缠的身体,再落到肖雅赤裸的肩膀上,嘴角的冷笑一点点扩开,像冰面裂开的缝:“欺负?”

那两个字说得极轻,尾音却往上挑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她抬手,用伯莱塔的枪口轻轻点了点我的膝盖,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裤渗进来,激得我膝盖一僵。“我雷清荷的义女,轮得到你一个穿军装的来碰?”

“雷清荷的义女?”

这几个字像道惊雷炸在我脑子里,我猛地转头看向肖雅,脖颈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发僵,骨头都“咔”地响了一声。喉咙突然紧得像被人用铁丝勒住,连吸气都疼,舌尖干得发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牙齿都在打颤:“你不是老周的妹妹?你……你骗我?”

我死死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眼底找到半分慌乱或是愧疚,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晨光落在她的侧脸,把她的轮廓衬得极冷。她的手指还搭在我的手腕上,却没了之前的温度,只剩冰凉的触感,像握着块冰。

花粥嗤笑一声,收回枪口,用枪柄拍了拍自己的掌心:“老周?那个死在橡胶林里的废物?袈沙,你也太好骗了——这种烂大街的苦情戏码,也能让你卸了防备?”她说着,抬了抬下巴,“魅姬,把他给我架起来。”

魅姬立刻上前一步,脚步声轻得像猫,可落在我耳朵里却像重锤。我下意识地想挣扎,可肖雅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她的指甲嵌进我的皮肉里,在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乱动,现在不是时候。”

那声音没有了昨夜的温柔,只剩冰冷的命令,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尖发疼。我看着她眼底那片陌生的冷意,突然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里,而肖雅,就是那个握着绳索的猎人。

肖雅一句话都没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缓缓坐起身。晨光斜斜地切过她赤裸的肩头,在皮肤上映出一道浅金色的轮廓,细腻的锁骨凹陷处还沾着一根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可那曾挂在她脸上的温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眼尾的弧度冷了下来,嘴角却缓缓勾起,不是笑意,是那种淬了毒的阴冷,像寒冬里结在枯枝上的冰棱,看得我后心一阵发紧。

她的右手抬了起来,指尖纤细,指腹那层练枪磨出的薄茧在晨光里泛着淡白的光。那只昨夜还温柔地抚过我脸颊的手,此刻却精准地落在自己的右耳后,指甲尖轻轻抠住皮肤的一角。我眯起眼,心脏猛地一缩——那根本不是皮肤的纹路!是张薄得像蝉翼的人皮面具,边缘被深肤色的遮瑕膏填了缝隙,又扑了层细粉,不凑到半尺内,连最细微的接缝都看不出来,活脱脱就是她“原本”的脸。

“撕拉——”

一声极轻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像撕开一张裹紧的保鲜膜。肖雅的指尖没用力,只是轻轻一扯,那层面具就从耳后开始剥落,顺着脸颊往下滑。我能看清面具内侧的胶痕,还沾着几根她的真发,而她的动作从容得像在脱一层薄纱,没有半分犹豫。面具掠过她的鼻梁时,我瞥见她原本的眉骨比面具上的更挺,眼窝也更深,那被伪装掩盖的锋利感,正一点点露出来。

不过两秒,整层面具就被她揭了下来。

那是一张更精致、也更冷的脸。眉骨像被玉雕师精心打磨过的白玉,隆起的弧度利落又凌厉;眼尾不是之前的柔和下垂,而是微微上挑,末端的弧度像刀削的一般,不用挑眉就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锐气;唇瓣是天然的玫瑰色,比面具上的淡粉更艳,唇线却绷得极紧,像拉满的弓弦。只有耳后那枚兰草纹身还在,只是在晨光里颜色深了些,不再是雾蒙蒙的浅淡,而是像用浓墨细细描过,叶脉的每一道分叉、叶尖的小锯齿,都清晰得如同拓印——和我前夜在迈巴赫中控盒上看到的激光暗纹,一模一样,连最细的一根叶脉都分毫不差。

我盯着那枚纹身,呼吸瞬间停滞,瞳孔缩成了针尖。原来从地下车库见到那辆迈巴赫开始,这枚兰草就不是偶然,是她身份的标记,是我一次次忽略的警告。

肖雅捏着那张皱起的面具,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往身侧一扔。面具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带着未散的粉底味,恰好落在地毯上那枚兰草耳钉上——把昨夜她故意露给我看的“温柔佐证”,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就像她亲手掐灭了昨夜那场虚假的温存,连一点痕迹都不愿留下。

“这才是我。”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沉了些,带着点金属般的冷硬,不再是伪装时的柔和,“雷清荷的七义女,雷朵的‘兰刃’。”

我浑身的血液像瞬间冻住了,连指尖都在发抖。眼前的女人熟悉又陌生——她还是那个能精准注射解药、能握枪击毙腥狗的肖雅,可又完全不是了。那层面具不仅遮住了她的脸,还遮住了她的狠厉与决绝,而我,竟被那层温柔的假象骗得团团转,连老周“别信任何人”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

花粥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怎么样,袈沙?我这妹妹的易容术,连雷朵内部都没几个人能识破吧?”她往前走了两步,伯莱塔的枪口又对准了我,“你以为的‘老周妹妹’,其实是盯着你手里线索的猎人;你以为的‘温柔乡’,不过是我们设下的陷阱。”

肖雅低头,看着我僵住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我手背上的旧疤——那是抓毒贩时留下的,此刻被她的指尖一碰,竟像被冰烫了似的。“你也别怪我,”她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冷硬,却多了几分嘲讽,“要怪就怪你太好骗,太容易相信‘温柔’这东西。”

我张了张嘴,想骂她,想质问她昨夜的眼泪是不是假的,想问问她那些温柔的摩挲、哽咽的告白是不是全都是演的。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那张冷艳的脸,看着地毯上被面具盖住的耳钉,看着花粥手里对准我的枪——原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可笑我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老周的妹妹?”

肖雅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是爽朗的笑,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气音的嘲讽,尾音往上挑了挑,像根细针,扎得我耳膜发疼。她微微歪着头,眼尾那道凌厉的弧度更明显了,指尖还捻着刚才揭下来的面具边角,指甲在那层薄皮上轻轻划着,留下几道细痕。“袈沙,你也太好骗了。”

这七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冰砖砸在我心口,瞬间把昨夜那点残存的暖意砸得粉碎。“一个牺牲的战友,刚好用来当接近你的筹码——”她往前凑了凑,膝盖跪在地毯上,身体前倾的阴影刚好罩住我的脸,“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对着一个穿军装的动真心?”

我浑身的血液像瞬间被抽进了冰窖,从指尖凉到心脏,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后颈的冷汗浸湿了头发,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进脑子里:她趴在我颈间哭时,眼泪砸在锁骨上,滚烫得像小石子;她贴在我耳边说“我爱你”时,声音哽咽着,气息带着薄荷烟的凉,喷在耳廓上痒得我心跳加速;她把我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指尖带着颤,说“想为你生个孩子”时,眼底的渴望像碎掉的星星——那些真实到能触摸的温度、能听见的颤抖、能看清的眼神,原来全都是演的?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昨夜还能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那层磨得发亮的硬皮,曾让我以为是常年握枪、操作仪器练出来的痕迹。可现在想来,那会不会也是刻意磨的?就像她戴的面具、说的谎言一样,全是为了让我放下防备的伪装?

“你回不去了。”

肖雅俯身,右手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那触感不像人的皮肤,倒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簪,凉得我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指甲还故意在我颧骨上刮了一下,不轻不重,却带着警告的意味,像猫在逗弄爪子下的老鼠。“赢了腥狗,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她的目光扫过我胸口的警牌,是老周给我的他的警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雷朵从不留没用的人,有能力的才配站在这里。至于腥狗那个废物,连个士兵都搞不定,早就该去死了。”提到腥狗时,她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嫌恶,仿佛在说什么垃圾。

接着,她的唇凑到我耳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不再是昨夜那股清苦的薄荷味,而是浓烈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花香混着酒精的醇厚,和她此刻的人一样,艳得发烈。“袈沙,现在我可是你的女人了,”她的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垂,带着刻意的暧昧,“你是我的男人,我们一起掌控雷朵的生意,不好吗?”

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却让我觉得比山间的寒风更冷。我猛地偏过头,想躲开她的触碰,却被她一把按住后颈。她的力道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颈后的皮肉里,迫使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昨夜的温柔,只有算计和掌控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怎么?不愿意?”她挑眉,语气里带着威胁,“还是觉得对不起你那身军装?对不起老周?”她故意加重了“老周”两个字,像在撕扯我心里最疼的那道疤。“可你别忘了,昨夜是谁在你怀里哭?是谁说要和你过普通人的日子?现在后悔了?晚了。”

房间里的雪松檀香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只剩下她身上的香水味和面具上残留的粉底味,混在一起,刺鼻得让人恶心。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脸上,却没给那道冷艳的轮廓添半分暖意,反而让她眼尾的红血丝更明显了——那不是疲惫,是常年算计留下的痕迹。

我张了张嘴,想骂她骗子,想推开她逃出去,可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连抬手的劲都没有。胸口的黄铜警牌硌得第三根肋骨生疼,边缘的棱角磨得皮肤发疼,像老周生前拍我肩膀时的力道,又像他牺牲时攥着我手腕的温度。我盯着肖雅那张冷艳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喂我喝粥、替我换药、在暗室里救我的肖雅,和眼前这个满眼算计、满嘴谎言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肖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松开按在我后颈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动作带着侮辱性的轻慢:“别琢磨了。从你跟着我来这间酒店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浴袍的下摆扫过我的膝盖,“要么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要么——”

她没说完,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花粥还站在那里,手里的伯莱塔已经举了起来,枪口正对着我的胸口,黑洞洞的管口像在等着吞噬我的生命。魅姬的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眼神里的寒意更浓了。

空气里的紧张感像凝固的水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躺在地毯上,看着肖雅那张没有面具遮挡的脸,看着她眼底的算计,再想想昨夜那些虚假的温柔,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发腥——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和雷朵手里的一枚棋子,连动情都是她计划里的一步。

“你是雷朵集团的幕后主使?”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炭,又干又疼。右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肉里,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指节泛白得像涂了层厚厚的铅粉,连骨缝都绷得发僵,仿佛要把满腔的愤怒和不甘都捏碎在掌心里。胸口的黄铜警牌硌得第三根肋骨生疼,那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边缘被我和老周摩挲得发亮的弧度,此刻像把小刀子在反复刮着肉。警牌正面磨模糊的警号“0”还能看清轮廓,左下角那个米粒大的凹坑——去年演习老周替我挡子弹时撞的——正对着我的肋骨,凉得像块冰。

“袈沙……雷朵的水……比你想的深……别信任何人!”

老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不是回忆里的清晰,是带着电流杂音的断续,像老旧收音机卡了带。那是他牺牲前最后一次通话,信号差得厉害,背景里还有枪声和喊叫声,他的语气急得像要冲破听筒,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温度。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更密了——我竟然把他用命换来的警告,抛在了一场虚假的温柔乡里。

肖雅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没半分暖意。那笑像寒冬里结在屋檐下的冰棱,尖细又冰冷,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嘲讽。晨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金色的光粒子落在她的眼瞳里,却没映出半点光亮,反而像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碎成一片冷硬的光。“你肯定心里想着我就是雷朵集团的幕后主使对吧?”

她突然笑出声,“哈哈哈哈哈——”那笑声不是爽朗的开怀,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气音的冷笑,在空旷的套房里荡开回音,像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笑了足足三秒,她才猛地收住,嘴角的弧度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你还不够格见我背后的人。等你彻底归顺了,我会亲自带你去见我们老板。”

“归顺”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鞭子抽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

话音刚落,她毫无征兆地直起身——裸着身体,坦然得像在展示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件。晨光裹着她的皮肤,映出细腻的肌理,却没半分柔和的暖意:肩线绷得笔直,腰腹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连脚踝的弧度都透着冷硬。她就像尊用西伯利亚寒冰雕成的美人像,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冷得能冻透人的骨头。

她转身走向衣帽间,赤着的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却像踩在我的心跳上。路过黑檀木茶几时,随手拂开了果盘里沾着水珠的草莓——那颗最红的草莓滚落在地毯上,水珠溅开,在米白色绒毛上晕出一小片湿痕,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哗啦——”

玻璃衣帽间门被她拉开,反光里映出我狼狈的模样:头发凌乱,睡衣敞开,脸上还沾着昨夜的暧昧痕迹。她抬手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黑色真丝浴袍——那布料滑得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流水,垂坠感极好,拎在手里几乎没重量。她往身上一裹,浴袍的前襟敞着大半,露出胸口的皮肤,却毫不在意;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打了个随意的结,一截雪白的腰腹露在外面,右侧腰眼处有道浅浅的疤痕,约摸一寸长,边缘很整齐,像被锋利的匕首划的——说不定是执行雷朵的“任务”时留下的。

我死死盯着那道疤,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滞涩了。

突然,她转过身,径直朝我走来。脚步依旧很轻,可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走到我面前时,她猛地弯腰,右手扣住我的后颈,迫使我抬头看着她。她的唇上涂了层新的正红色口红,浓得像凝固的血,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唇重重地印在了我的左脸上——不是吻,是像盖章一样的碾压,力道大得让我颧骨发疼。

“啵”的一声,她松开唇直起身。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那片滚烫的触感,还有口红印在皮肤上的黏腻。她抬手用拇指抹了抹自己的唇,满意地看着我脸上的印记——那红印边缘整齐得像用圆规画的,在我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像个带着羞辱性的戳记,明晃晃地宣告着“所有权”。

“这是标记。”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轻轻点了点我脸上的口红印,“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了。别再想着你的军装,你的战友,你的老周——他们都救不了你。”

我猛地偏头,想躲开她的触碰,却被她更用力地按住后颈。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颈后的脊椎缝里,疼得我眼前发黑。脸上的口红印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羞愤,是因为无力感,像被捆在砧板上的鱼肉,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晨光透过纱帘,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罩住了我的全身。我盯着她浴袍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觉得她比花粥手里的伯莱塔更可怕——那把枪能杀死人,可她的温柔和背叛,能把人的灵魂都碾成粉末。

“姐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肖雅的声音像突然浸了蜜,瞬间褪去了刚才的冷硬,尾音软乎乎地往上挑,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娇憨,却又藏不住骨子里的妖冶。她转身时,长发如墨般甩过肩头,几缕发丝粘在颈侧,沾着点未干的潮气,衬得那截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连走路的姿态都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利落的直线,而是胯部微微晃动,肩背轻轻摇曳,像枝被风吹得晃荡的红玫瑰,步步都带着勾人的弧度,快步朝花粥走去。

她揭下面具后的那张脸,此刻在晨光里更显妖冶:眉骨挺翘却不凌厉,反而带着点天然的媚态,眼尾不仅上挑,还微微泛红,像是刚哭过的娇怯,眼波流转时,瞳孔里映着暖光,却又藏着一丝狡黠的勾人;唇瓣涂了正红色口红,饱满得像熟透的樱桃,唇角天生就带着点上翘的弧度,哪怕不笑,也像含着半分笑意,此刻微微嘟着,更添了几分娇憨的魅惑。路过魅姬身边时,她甚至故意侧了侧身,让长发扫过花粥的胳膊,指尖轻轻勾了勾花粥睡袍的领口,动作里带着熟稔的亲昵,又藏着若有若无的挑逗,和刚才那个用指甲抠我后颈、冷言嘲讽我的女人,判若两人。

花粥脸上的冷意瞬间融了大半,她抬手扔掉手里把玩的伯莱塔——枪落在地毯上发出“噗”的闷响,却没人在意。她张开手臂,接住扑过来的肖雅,右手顺着她的长发往下摸,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里带着真切的柔和。可她的肩背依旧挺得笔直,左手插在睡袍口袋里,眼神扫过肖雅时的温柔,没半分落在旁人身上,上位者的姿态藏都藏不住。“我的好妹妹,”她低头看着肖雅的发顶,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在英国受训的这些年,受苦了吧?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不过也更漂亮了——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勾人了。”

肖雅把头埋在花粥颈窝里,肩膀微微耸着,像在撒娇,发顶蹭着花粥的下巴,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软。可她的侧脸却对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得意,那笑意里混着妖冶的勾人——眼尾轻轻挑了挑,像羽毛扫过心尖,连眼底的细纹里都透着“你看,你果然被我骗得团团转”的嘲讽,睫毛忽闪了两下,眼波流转间,竟还朝我抛了个若有若无的媚眼,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魅力。她的手指悄悄勾住花粥睡袍的金线缠枝莲绣纹,指尖轻轻摩挲着,指甲涂了透明的甲油,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妖冶又精致。

我躺在地毯上,看着她这副双面模样——对着花粥时娇憨妖媚,对着我时又冷傲嘲讽,喉咙里一阵发腥,攥紧的拳头指节更白了。她裸露的肩头在晨光里泛着莹白的光,锁骨凹陷处沾着一根长发,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晃得人眼晕,可那抹妖冶的美里,全是淬了毒的算计。

突然,花粥的目光越过肖雅的头顶,落在我脸上。那抹仅存的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只剩下淬了毒的狠厉,像被冰裹住的刀锋,直直扎进我眼里。“袈沙,我的好妹夫,”她故意加重了“妹夫”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比肖雅更甚,“欢迎正式加入我们雷朵集团。”

她抬手推开肖雅,弯腰捡起地毯上的伯莱塔,手指熟练地扣住扳机护圈,枪口缓缓抬起——不是对着我的胸口,是精准地对准了我的太阳穴。金属枪口的凉意隔着半寸空气渗过来,比深山凌晨的寒风还冷,激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头皮都发麻。“以后对我妹妹肖雅好点,少耍你那套警察的鬼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不然,我会把你碎尸万段,扔去后山喂野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魅姬在一旁适时地冷笑一声,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拇指轻轻弹了下刀鞘,发出“咔”的轻响,像是在附和花粥的威胁。

肖雅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浴袍的领口敞得更大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若隐若现的曲线,雪白的肌肤在暖光里泛着妖冶的光泽。她抬手理了理耳后的碎发,故意露出耳后那枚兰草纹身——纹身颜色在晨光里更深了,叶脉的纹路像用墨笔细细描过,却在她指尖摩挲时,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她的指尖划过耳后,动作轻柔又妖冶,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提醒我:这枚纹身,从始至终都是你的陷阱。

“姐姐,别吓他了。”肖雅轻轻晃了晃花粥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棉花,尾音还带着点委屈的颤,“他刚归顺,还得好好教呢。”说这话时,她抬眼看向我,眼尾的媚态更浓了,唇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舌尖轻轻舔了下唇角的口红,像是在诱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求情的意思,反而带着看热闹的戏谑。

花粥“嗤”了一声,却没把枪移开,只是用枪口轻轻点了点我的太阳穴,力道不大,却带着警告:“听见了?好好跟着我妹妹,别给我整幺蛾子。”

肖雅趁机往花粥身边靠得更近,浴袍的腰带松了松,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腹,腰侧那道浅浅的疤痕在白皮肤上格外显眼,却不仅不丑,反而添了几分破碎的妖冶。她的手指悄悄缠上花粥的胳膊,像藤蔓缠上大树,抬头时,眼波里全是娇憨的依赖,可看向我的时候,那依赖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炫耀。

我死死咬着牙,尝到了血腥味。看着眼前这对姐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肖雅那副妖冶的模样,像淬了毒的玫瑰,好看却能扎死人。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缠满铁丝的乱麻,又疼又堵。老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带着电流的杂音:“别信任何人……”可我不仅信了,还被她这副妖冶的伪装骗进了温柔陷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阳光从纱帘里挤进来,落在肖雅的脸上,给她妖冶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眼尾的红更明显了,像哭红的,又像刻意画的,勾得人移不开眼,却又冷得人浑身发抖。我闭上眼,只觉得胸口的警牌越来越凉,像要嵌进我的骨头里,而肖雅那抹妖冶的笑,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军营的画面像被按了快放键的胶片,一帧帧往眼前撞,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疼。

最先浮现的是新兵连的操场,盛夏的太阳晒得地面冒白烟,邓班穿着体能训练服,领口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锁骨上的旧疤——那是他在边境缉毒时留下的。他手里攥着块军绿色秒表,表带磨得发毛,表盘上的漆掉了大半,却依旧精准。他把秒表往我眼前一怼,声如洪钟,震得我耳膜发颤:“黄导!站军姿都能走神?军人的天职是坚守!哪怕只剩一口气,就算断了胳膊腿,也不能叛离这身军装!”当时我还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知道了”,他却一眼看穿,伸手拍了拍我后脑勺,力道大得能让我晃三晃:“别以为我听不见!记住,这身绿,是拿命换的,不是让你拿来当摆设的!”

画面猛地切到深秋的越野拉练,泥泞的山路能陷进半只胶鞋。我背着三十斤的背囊,手里还扛着把八一式自动步枪,枪托硌得我肩膀生疼,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睁不开。香客从后面追上来,他比我小两岁,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却喘着粗气抢过我手里的枪,往自己肩上一扛——那枪对他来说也不轻,压得他肩膀往下沉了沉。“黄导,你体力比我差,别硬撑。”他抹了把脸上的泥和汗,露出两排白牙,“等咱们退伍了,就回我老家开个小面馆,我煮面,你端面,保准生意火!”当时我笑着捶了他一拳,说他没出息,他却挠着头笑,说“安稳日子才最金贵”。

最后定格的是橡胶林的雨天,雨点砸在宽大的橡胶叶上,“哗啦啦”响,泥土里混着腐烂的落叶味,腥气扑鼻。老周蹲在我身边,手里攥着块压缩饼干,递到我面前。他的迷彩服裤腿全湿了,沾满了泥,裤脚还在滴水。“别愁眉苦脸的,”他掰开饼干,分了一半给我,声音带着点沙哑——连续蹲守了三天,他几乎没合眼,“等这次把这批毒贩一网打尽,我带你去吃我老家的米粉,加双倍酸笋,加辣,保准你吃了还想吃。”说着,他抬手拍了拍我肩膀,力道还是像以前那样大,带着让人安心的分量。可我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拍我肩膀。

这些画面带着阳光的暖、汗水的咸、雨水的凉,和肖雅昨夜砸在我颈窝的“眼泪”、此刻花粥抵在我太阳穴的枪口,狠狠撞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先蘸了回忆的温水,再往心口上反复割,疼得不是尖锐的刺痛,是那种闷在骨头里的钝痛,连呼吸都带着颤。

我难道真的辜负了军营?辜负了邓班拿着秒表训话时的恨铁不成钢?辜负了香客扛着枪陪我走泥泞山路时的信任?更辜负了老周在橡胶林里递饼干时的叮嘱,辜负了他用命换来的“别信任何人”?部队这几年的培养,从新兵连的站军姿、练射击,到后来的野外生存、缉毒演练,每一次摔打、每一次考核,都是为了让我们守住底线,可我却栽在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温柔乡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这算什么?真的像花粥说的那样,被策反了吗?

肖雅靠在花粥身边,浴袍的领口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阳光落在她揭下面具后的脸上,把她眼尾的弧度照得愈发清晰。她转头看向我,眼底没有半分昨夜的温柔,只剩掌控一切的笑意,像猫看着爪子下挣扎不动的老鼠,带着戏谑,又带着轻蔑。那笑容精致得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漂亮,却没有半点人气,冷得像冰。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疼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可我却像没感觉到似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漂着的船,没有灯塔,没有航向,连哪里是岸都不知道。喉咙里发紧,呼吸带着铁锈味的涩,像吞了满嘴的沙。

花粥的手指还扣在伯莱塔的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甲盖都透着青紫色,枪口稳稳地对着我的太阳穴,没有半分晃动。空气里的雪松檀香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刺鼻,像被人泼了半瓶香薰精油,浓得让人恶心,压得我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

肖雅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狼狈,她抬手理了理浴袍的领口,指尖划过锁骨,动作优雅又带着刻意的炫耀。她的目光扫过我左脸上那枚醒目的口红印——那是她刚才盖下的“标记”,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在说“看,你现在就是我的所有物”。她甚至还故意往前凑了凑,让花粥的枪口离我更近了些,金属的凉意几乎要贴到我的皮肤。

“姐姐,你看他那样,”肖雅的声音带着点娇憨的笑意,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是不是吓傻了?”

花粥“嗤”了一声,没说话,只是用枪口轻轻顶了顶我的太阳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画面又闪回了橡胶林——老周最后看我的眼神,带着担忧,带着叮嘱,还有一丝没说出口的放心不下。胸口的警牌硌得第三根肋骨生疼,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在提醒我:不能认输,不能真的栽在这里。可看着眼前的枪口,看着肖雅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任由那股茫然和愧疚,把我一点点淹没。

这局棋,从老周在橡胶林里按下煤气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那天接到他最后一通加密通话时,听筒里全是电流的“滋滋”声,混着枪声和喊叫声,他的声音急得发颤:“袈沙……雷清荷的人……发现我了……警牌……替我收好……”没等我问清坐标,通话就断了,只剩下忙音“嘟嘟”地响,像钝锤敲在我心上。后来在烧焦的出租屋里找到那枚警牌时,它还沾着老周的血,边缘被高温烤得发乌,我用袖口擦了整整一夜,才露出原本的黄铜色——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成了没头的苍蝇,手里握着半截线索,却连敌人的面都摸不清。

肖雅就是在那时候撞进我生活的。她提着老周常吃的腌菜包,站在警局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说“我是老周的妹妹,他让我来投奔你”。我看着她手里那袋腌菜——玻璃瓶上还贴着老周老家的标签,和他以前带给我的一模一样;看着她给我熬小米粥时,会像老周那样在粥里加一勺红糖;看着她替我处理被毒贩划开的伤口时,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我——我怎么会不信?怎么会想到,那袋腌菜是她查了老周半年的消费记录才找到的,那碗粥里加的不是普通红糖,是能让人放松警惕的微量镇静剂,就连替我换药时的温柔,都是在英国特训过的“共情表演”。

我一步步跟着她的节奏走:她“无意”中透露莲花帮和雷朵的联系,我就冒险混进金三角,雷朵集团当卧底;她“发现”制毒厂房的位置,我就跟着她深夜潜入;她“为了救我”击毙腥狗,我就彻底把她当成了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现在想来,每一步都是她布好的棋:腥狗本就是雷朵要清理的废物,我杀了他,既替雷朵除了障碍,又让我手上沾了“自己人”的血;潜入厂房时,她故意让我接触Rkb1,再“及时”拿出解药,让我对她感恩戴德;就连昨夜那阵眩晕,都不是偶然,是她烟里的迷药,让我彻底卸了防备,掉进她编织的温柔陷阱。

而现在,这局棋已经被她和花粥下死了。

花粥的伯莱塔枪口就抵在我右侧太阳穴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颅骨里,凉得我神经发颤。她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盖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红指甲油,和肖雅脸上的口红是同一个色号。她的呼吸带着玫瑰香水的浓烈气味,喷在我耳后,像毒蛇吐信般黏腻:“再动一下,我就让你和老周一样,连全尸都没有。”

肖雅就站在花粥身边,浴袍的腰带松松地系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腹,腰侧那道浅疤在晨光里格外扎眼。她脸上挂着笑,不是昨夜的温柔,也不是之前的冷硬,是那种胜券在握的、带着妖冶的嘲讽——嘴角微微上扬,眼尾挑着,像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艺术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那枚兰草纹身,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和迈巴赫中控盒、耳钉上的暗纹形成闭环,像一道锁链,把我牢牢锁在这场骗局里。她甚至还故意抬手,理了理我脸上的头发,指尖蹭过那枚她留下的口红印,动作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侮辱性的轻慢:“袈沙,别挣扎了,从你信我的第一天起,就没回头路了。”

我动了动手指,想攥紧拳头,却发现手臂早就在昨夜的迷药里软得像棉花,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地毯的羊毛蹭着我的后背,柔软得像老周以前盖的军被,可此刻却让我觉得比水泥地还硌得慌。魅姬还站在门口,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死死盯着我,连眨眼都不带一下——显然,只要我有半点异动,那把匕首就会立刻扎进我的喉咙。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透过纱帘照在花粥的手枪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想起邓班在新兵连说的“军人的天职是坚守”,想起小李说的“一起开面馆”,想起老周在橡胶林里说的“带你吃米粉”——这些承诺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而我现在却被人用枪指着太阳穴,成了一个差点被策反的失败者。

现实的路被堵死了:花粥的枪、肖雅的算计、魅姬的威胁,还有雷朵在外围布下的暗哨,我连冲出这间套房的可能都没有。心理的路也被堵死了:对老周的愧疚、对使命的辜负、对自己愚蠢的愤怒,像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盯着肖雅脸上的笑,看着花粥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突然明白:这从来都不是一局公平的棋。肖雅拿着我所有的软肋当棋子,老周的牺牲、我的信任、对战友的承诺,全被她一一利用。而我,从一开始就像个蒙着眼睛的棋手,连对手的真面目都没看清,就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

现在,悬崖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堵死的墙,身前是指着太阳穴的枪和带着嘲讽的笑。我连退一步、哪怕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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