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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制门把手“咔嗒”一声转至底,最后半圈带着铁锈的滞涩,像牙齿咬碎硬壳的脆响。老周猛地往前扑,左胳膊吊在胸前不敢发力,仅用右手死死抠住冰凉的墙皮,踉跄两步时,左肩渗血的绷带狠狠蹭过米白色木门——暗红的血渍顺着绷带缝隙洇出来,在光滑的门板上拖出一道弯扭的痕,像条刚被碾断的蛇,还凝着未干的腥气。

“等等!”他喉咙里像卡着磨碎的礁沙,每一个字都刮得发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吼,“雷先生刚传的消息——线人查到了!不是袈沙!”

走廊里“嗒嗒”的皮鞋声骤然掐断,像被利刃斩断的弦。我扣在狙击步枪扳机上的指尖微微松了半分,余光钉在门缝里露出来的两截靴尖:左边那只马丁靴的鞋跟磕着一道斜豁口,是山九上周跟走私商火并时,踢在黑礁湾礁石上撞出来的;右边那双制式皮鞋的鞋帮沾着细碎的白礁沙,鞋尖外侧磨出的月牙形凹痕,和户志常年别在腰侧的沙漠之鹰枪套边缘完美契合。

下一秒,山九的嗓音隔着门板炸响,混着匕首柄砸在门框上的“当”声,震得壁灯的玻璃罩都嗡嗡颤:“老周你少扯犊子!雷先生亲口说的,袈沙要是敢反抗,就地处决!扔黑礁湾里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犯不着拿自己的命骗你。”老周扶着门框的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他刻意把左胳膊往壁灯的光晕里挪了挪——渗血的绷带早已被血浆浸硬,暗红的血渍顺着纱布的缝隙往下淌,在小臂处积成小小的血珠,“啪嗒”滴在门框的木纹里,瞬间晕开深色的印子。昏黄的灯光把绷带边缘的血痂照得纤毫毕现,连纱布上沾着的细碎礁沙都清晰可见,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真实。

他顿了顿,右手探进风衣内侧的暗袋,摸出个被体温焐得微热的牛皮信封——信封边角磨得发毛,正面沾着几点浅褐色的实验室粉尘,还有两道新鲜的血痕,是他指尖的伤口蹭上去的。“技术部十分钟前截的加密邮件,发件Ip定位在阿坤的制毒实验室。”他把信封往前递了递,指尖的血珠落在封面上,晕成指甲盖大小的暗褐点,“这里面是邮件截图,还有从他实验台抽屉里搜出来的东西——雷先生原话,让你们带袈沙去现场,亲手解决内鬼,算他自证清白。”

“吱呀——”一声,门被山九粗暴地推开,合页生锈的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铁板,刺耳得让人牙酸。他和户志并排堵在走廊里,身后的阴影里还站着两个端着微冲的守卫。山九脸上的刀疤在壁灯的斜照下扭曲成蛇形,刀疤边缘的旧伤泛着淡红,他一把夺过信封,指节捏得信封“嘎吱”响,粗暴地抽出里面的纸页。

最上面是张泛着油墨味的打印纸,正是邮件截图——发件人栏清清楚楚印着“阿坤私人实验室akun_lab@darknet.”,收件人“警方禁毒科专项组”的字样被红马克笔圈得刺眼,正文里“下周三晚八点,黑礁湾西码头三号货柜”的坐标旁,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标记。山九的目光扫过截图,眉头狠狠皱起,指腹蹭过纸面的红圈,油墨被蹭得发花。

下面压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监听设备,外壳被手指摩挲得发亮,边缘沾着点浅紫色的结晶粉末——那是阿坤常用的提纯试剂残留,遇空气氧化后就会变成这种颜色,一看就是从他那台满是污渍的实验仪器上蹭下来的。户志往前凑了半步,他没去看邮件截图,目光死死钉在那枚监听设备上,指腹轻轻刮了刮粉末,指尖瞬间染上淡紫,他抬头看向我时,眼神里的冰冷终于松动了几分,却仍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户志往前凑了半步,粗粝的指腹捏着邮件截图的边角,指尖泛白。他眯起眼,视线从发件人地址一路扫到红圈标注的码头坐标,又落回那枚沾着紫粉的监听设备上,拇指反复摩挲着设备边缘的磨痕——那痕迹和他上次去阿坤实验室时,看到的仪器旋钮磨损弧度完全吻合。半分钟里,他连呼吸都放得极缓,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轻轻滚动,手里的沙漠之鹰枪口先是微微颤抖,接着慢慢下垂,最后稳稳抵在大腿外侧,黑亮的枪管不再对着我的胸口。

他抬眼时,眼尾的细纹里还嵌着未散的冷意,却少了之前的杀气。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细刀,从我的发梢扫到沾着礁沙的军靴,最后钉在我攥着枪托的手上:“袈沙,雷先生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码头解决阿坤。”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要是敢在里面耍花样,或者下手不够干脆——”他顿了顿,指节猛地敲在枪套上,“咔嗒”一声脆响像冰棱砸在礁石上,“黑礁湾的鲨鱼饿了快一周,正好缺副‘下酒菜’。”

我攥着狙击步枪枪托的手骤然收紧,掌心的冷汗浸透了深绿色防滑绳,绳结勒进肉里,留下几道红痕。木质枪托的纹路硌着指腹,连之前射击残留的后坐力麻意都被这股紧绷拽得清晰起来。肩窝处还贴着枪托的印子,凉丝丝的,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躁意——我知道,这是老周给的台阶,也是雷清荷设的陷阱,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老周突然往我身边靠了靠,左肩故意撞了撞我的胳膊,他受伤的左胳膊吊在胸前,绷带蹭过我的风衣袖口,带着点潮湿的血腥味。他把头埋得极低,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只有我们俩能听见:“阿坤的实验室在码头三号仓库,最里面的铁柜上摆着个蓝色试剂瓶,瓶身贴骷髅头标签——那是他配的烟雾剂,碰碎了能冒三分钟浓白烟。”他的指尖飞快地在我手背上划了个“换”字,指甲缝里嵌着的白礁沙蹭过皮肤,糙得像砂纸擦过,“趁烟浓的时候动手,别留活口,也别碰他实验台上的红色按钮——那是警报器。”

我指尖猛地一颤,瞬间懂了。老周哪里是找到了真线人?他是早就算准了要把这口黑锅甩给阿坤——那个仗着自己能提纯99%高纯度冰毒,就敢在雷朵集团里横着走的疯子。上个月阿坤因为分赃时多拿了两成,当着十几个兄弟的面把山九的匕首扔进黑礁湾,还放话“雷清荷都得敬我三分”;上周又因为实验耗材不够,砸了户志负责的仓库,差点动了火拼。整个雷朵上下,除了雷清荷需要他的技术,没人不盼着他死。至于那封“加密邮件”和“监听设备”,多半是老周连夜伪造的——邮件里的码头坐标故意写得模糊,监听设备上的紫粉是他昨天去阿坤实验室“借”器材时,故意蹭上去的,就是为了让证据看起来天衣无缝,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顺便除掉这个集团里的毒瘤。

我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压下去,故意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带着刚被怀疑的戾气:“行。我去解决他。”话音刚落,我往前踏了一步,直视着户志的眼睛,眼神里的冷硬装得十足,“但我有条件——阿雅的弟弟,雷先生得保证他的安全。等我回来,要亲眼看见人没事,否则就算阿坤死了,我也会让黑礁湾再添几具尸体。”

户志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秒,似乎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黑化”,最后他点了点头,指节又敲了敲枪套:“我会转告雷先生。现在,跟我们走。”他转身时,沙漠之鹰的枪套在大腿外侧晃了晃,我瞥见他后颈的皮肤上,还留着上次被阿坤用试管砸伤的浅疤——看来,他对阿坤的恨意,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山九扯了扯嘴角,左边脸上的刀疤跟着拧成一团,像块皱巴巴的旧皮——那道疤是三年前跟缅甸走私商火并时留下的,当时缝了十五针,至今还能看见针脚的印记。他冷笑一声,声音粗得像砂纸磨过锈铁:“只要你下手干净利落,雷先生少不了你的好处——曼谷那套带码头的公寓,说不定就赏你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马丁靴的硬鞋底踩在光可鉴人的花岗岩地面上,“嗒、嗒、嗒”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黑礁湾渔船上催着收网的破鼓,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楼下的黑色越野已经等着了,要是磨磨蹭蹭让雷先生等急了,你知道后果。”

户志跟在最后,路过我身边时突然顿住脚步。他没看我,右手却抬了起来,掌心贴着我手里狙击步枪的枪管——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老茧,还有股淡淡的枪油冷味,指尖顺着枪管上的膛线慢慢划过,指甲盖蹭过金属纹路,发出“沙沙”的轻响。“袈沙,我知道你在靶场能顶着风打十环,枪法准得像长了眼睛。”他终于抬眼,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化不开的阴鸷,眼神像黑礁湾涨潮时的海面,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裹着能卷人沉底的漩涡,“但这次雷先生要的不是‘准’,是‘狠’——别让我看见你有半分犹豫,更别玩什么‘留活口’的把戏。”

他顿了顿,指节顶了顶我枪托的防滑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黏腻的威胁:“忘了上个月礁湾那回事了?你放跑的那个警方卧底,现在还在曼谷医院躺着呢。雷先生没跟你算账,不代表他忘了——这次要是再出岔子,别说你,连老周的女儿,都得去喂黑礁湾的鲨鱼。”

我没接话,只是把枪往肩窝又抵了抵。冷银色的枪管透过薄薄的风衣布料,紧紧贴着锁骨凹处的皮肤,凉意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像块刚从深海捞上来的碎冰,冻得我肩颈的肌肉都绷得发紧。指尖攥着枪托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防滑绳的毛边勒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连木质枪托上嵌着的细沙都硌得指腹发麻。

老周跟在我身后,刚跨出门槛,左脚腕突然踉跄了一下,像是被地面的凸起绊到——我下意识伸手扶他,掌心刚碰到他的胳膊,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碘伏的味道。他借着我的力道站稳,头埋得极低,嘴唇几乎贴在我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真线人已经让阿忠转移了——凌晨三点就藏进了运海鲜的冷藏车,车斗里码满了冻硬的金枪鱼,碎冰铺了半尺厚,连车厢缝隙都塞了冰袋,雷朵的巡逻队就算拦下来查,也只会以为是普通货。”

他的指尖在我手腕上飞快地捏了一下,指甲缝里嵌着的白礁沙蹭过我的皮肤,糙得像砂纸擦过,提醒着我保持清醒:“你动手的时候别手软,阿坤越惨,山九和户志越信你。记住,别碰他实验台上的黄色试剂瓶,那玩意儿遇热会炸——只用蓝色的,白烟能遮三十秒,够你动手了。”说完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声音放大了些,“袈沙你慢点扶,我这胳膊实在疼得厉害,别摔着了。”

我扶着他往电梯口走,余光瞥见户志正回头看我们,眼神里的怀疑淡了些,却还没完全散去。山九已经按了电梯,轿厢下降的“嗡”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我深吸一口气,把老周的叮嘱在心里过了一遍,又摸了摸风衣内袋里的半块奶糖——糖纸的蓝白纹被体温焐得发潮,却还带着老周掌心的温度,像颗定心丸,压下了我胸腔里翻涌的躁意。

电梯轿厢“叮”的一声轻响,尾音还没散,两扇金属门就“嘶啦”一声向两侧滑开——黑礁湾的风裹着咸腥、海草腐臭和码头柴油的混合气味,像只粗粝的手,狠狠灌进走廊。走廊两侧挂着的油画被吹得“哗啦”晃了晃,最靠近电梯那幅《血浪》的画布绷得发紧,褐红色的颜料堆得厚重,边缘干涸的漆渣像凝住的血痂,斜斜的壁灯光线落在上面,竟在山九的肩背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像溅了半背未干的血。

山九率先迈出去,马丁靴踩在一楼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重响。黑色越野就停在旋转门外,车身沾着点礁沙,车窗玻璃上凝着层薄盐霜——是黑礁湾清晨海风的痕迹。我扶着老周坐进后排,刚关上车门,山九就踩下油门,轮胎碾过地面的沙粒,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车开上沿海公路时,天刚蒙蒙亮。东边的海平面泛着层淡紫的鱼肚白,远处的黑礁湾却还是墨蓝的,浪头卷着白泡沫砸在礁石上,“哗哗”的声响顺着半开的车窗钻进来,混着海风里的涩味,呛得人鼻腔发疼。山九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玩着把银色弹簧刀,拇指推着刀刃反复弹出收回,“咔嗒、咔嗒”的脆响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刺耳。刀刃在晨光里旋出冷亮的弧光,偶尔映在他刀疤脸上,把那道旧伤照得愈发狰狞。

“阿坤这小子藏得够深。”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转着刀,刀刃擦过掌心的老茧,“上周在码头酒吧,还拍着胸脯跟我吹,说新提纯的货‘纯度能赶得上金三角的尖货’,要献给雷先生换块海边的地。原来是早跟警方勾搭上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后排的户志突然往前凑了凑,手肘搭在副驾驶椅背上,眼神里闪着点贪婪的光:“听说他实验室的铁柜里藏了不少金条,都是私吞的货款——上次我去取试剂,看见他往柜里塞了个紫檀木盒子,沉得很。这次解决了他,那些金条——”

“轮不到你惦记。”山九猛地打断他,弹簧刀“咔嗒”一声收到底,指节敲了敲仪表盘,金属碰撞声冷得像冰,“雷先生自有安排。你要是敢动歪心思,就想想去年那个私吞货的小子——最后连尸骨都没从黑礁湾捞上来。”

户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悻悻地靠回座椅,手里的沙漠之鹰枪套在大腿外侧蹭来蹭去。我靠在车窗上,玻璃的冰凉透过风衣渗进来,贴着后背的皮肤发僵。窗外的码头吊机渐渐清晰,钢铁臂上锈迹斑斑,吊勾垂在半空,像只悬着的巨手;底下堆着的集装箱印着“雷朵贸易”的黑色字样,有的箱体锈穿了洞,缝隙里漏出点白色粉末——不用想也知道是未提纯的毒品。

老周的话在脑子里反复打转:“蓝色试剂瓶、白烟、别碰红色按钮”“动手要狠”“真线人已转移”。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紧绷的神经上。我悄悄摸了摸风衣内侧的暗袋,半块大白兔奶糖还在——是昨天老周从铁笼里递我的,糖纸被汗浸得发暗,边角沾着点他的血痂,隔着布料能摸到糖块的硬实,还残留着他揣在怀里时的体温,暖得人心里发沉。

车离码头越来越近,空气中的化学试剂味越来越浓——是阿坤实验室的味道。山九把车停在三号仓库外的空地上,熄了火,弹簧刀揣回腰间,摸出把黑色手枪别在腿上:“到了。袈沙,你跟我进去;户志,你在外面守着,别让闲杂人靠近。”他推开车门,海风灌进来,把他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翻飞,“记住,别手软。”

我推开车门,狙击步枪的枪托抵在掌心,防滑绳勒得指腹发麻。远处的浪声、近处的风声、仓库里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还有怀里奶糖的温度,缠在一块儿,让我瞬间清醒——这不仅是自证清白的局,更是救真线人、除毒瘤的机会。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山九往仓库走,每一步都踩得稳实,金属枪管的凉意贴着肋骨,像在提醒我:不能慌,不能错。

车刚停稳在三号仓库门口,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的腐腥与化学试剂的辛辣味就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我的鼻腔——那味道不是单纯的刺鼻,是酸中裹着涩,辣里掺着腥,吸一口就让喉咙发紧,眼睛发酸,连呼吸都忍不住滞了半拍。我下意识皱紧眉,偏头往旁边避了避,却看见山九早习以为常地推开车门,马丁靴踩在满是沙粒的地面上,碾过几片干枯的海草,发出“沙沙”的脆响。

仓库那扇锈得发绿的铁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锈迹厚得像层痂,我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长响刺破晨雾,像老锈的锯子在磨铁,刺耳得让人牙酸。门后密密麻麻的铁皮柜瞬间撞入眼帘,清一色的深灰色柜体,柜门上贴满了泛黄卷边的标签:“丙酮”的标签边角被试剂浸得发脆,一摸就掉渣;“乙醚”的标签上晕着圈褐色的渍,像干涸的血;还有些没标名字的柜子,缝里渗着诡异的液体——暗红的像凝固的血,深紫的像淬了毒的浆,嫩绿的像发臭的脓,顺着柜脚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泛着油腻的光,活像个被打翻后任其腐烂的调色盘。

仓库正中央的实验台是块发黑的厚木板,边缘被试剂腐蚀得坑坑洼洼,积着层黑褐色的污垢。台上摆着个半人高的玻璃烧杯,杯壁上沾着圈圈紫黑色的痕迹,里面的液体冒着细密的泡泡,泛着种妖异的深紫,像把碾碎的紫罗兰泡进了毒液里,泡泡破裂时发出“滋滋”的轻响,溅出的小液滴落在木板上,瞬间烧出个针尖大的小洞。

阿坤背对着我们蹲在实验台前,穿着件领口发灰、袖口磨破的白大褂——前襟沾着块巴掌大的褐色污渍,是上次提纯时溅上的鸦片膏;左胸口袋别着支漏墨的钢笔,墨水染得布料发乌;后腰还沾着些白色粉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是未提纯的冰毒残渣。他手里攥着根玻璃棒,正顺着烧杯壁慢慢搅拌,嘴里哼着首跑调的泰语情歌,调子歪歪扭扭的,混着机器的轰鸣,显得格外诡异。

听见铁门的声响,他猛地回过头,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沾着层白雾和点点紫色粉末,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先是愣了两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握着玻璃棒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几滴紫色液体溅在白大褂上,晕开小小的紫斑:“袈沙?你怎么来了?”他顿了顿,又看了眼身后的山九,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我这新货还有半小时就提纯好了,纯度能到99%,雷先生早上还催过——你们来是要提前取货?”

“雷先生要的不是你的货,是你的命。”我往前踏了两步,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咔嚓”的轻响。狙击步枪的枪托牢牢抵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腹扣在冰凉的扳机上,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狠,带着股要噬人的戾气,“你给警方通风报信,把下批货的坐标卖给禁毒科——真当雷朵没人能查到?”

阿坤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他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有血色。手里的玻璃棒“啪”地掉在实验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棒尖的紫色液体在木板上拖出道弯扭的痕。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烧杯壁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却顾不上扶:“你胡说!我没有!”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喉结疯狂地上下滚动,“上周你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歪了,还是我帮你调的!我怎么可能通敌?”说着,他伸手就去抓实验台角落的黑色手机,指腹刚碰到机身,就被山九一脚踹在手腕上。

“搞错?”山九的吼声像炸雷般响起,他往前冲的速度快得像头豹子,右脚狠狠踹在阿坤的膝盖外侧——“咚”的一声闷响,像沙袋砸在硬木板上,阿坤的膝盖瞬间弯成了诡异的角度,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实验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烧杯晃了晃,半杯紫色液体泼了出来,大半都浇在阿坤的后背上,顺着白大褂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把地面的沙粒都烧成了黑褐色。

“技术部早就截到你的加密邮件了!”山九一把揪住阿坤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实验台上撞了撞,“咚”的一声,阿坤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眼镜也掉在了地上,被山九一脚踩碎,镜片裂成了蛛网,“邮件里写得清清楚楚,下周三晚八点,黑礁湾西码头三号货柜——还敢狡辩?”

阿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还在挣扎着要起来。他的右手胡乱地在实验台上抓着,想找个支撑点,指尖突然碰到了个冰凉的玻璃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正是老周说的蓝色试剂瓶,瓶身贴着个骷髅头标签,标签边缘卷着边,上面用泰文写着“高危烟雾剂”。

我心里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往前扑过去。右手松开枪托,一把夺过那瓶试剂,故意做出要抢证据的凶狠模样,手指在瓶身上用力一推——阿坤本就因为疼痛而发僵的手没抓住,试剂瓶“啪”地掉在了他的大腿上,瓶身撞出道裂痕,淡蓝色的液体开始顺着缝隙往外渗。

“还想销毁证据?”我厉声喝道,同时悄悄用脚尖踢了踢阿坤的小腿,暗示他别乱动。眼角的余光扫到山九正盯着地上的试剂瓶,眉头皱得很紧,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老周说的没错,这瓶试剂一碎就会冒白烟,现在只裂了道缝,刚好能拖延几秒,等下再“不小心”踩碎,就能借着烟雾动手。

阿坤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只是捂着膝盖大口喘气,眼神里的慌乱少了些,多了几分茫然的配合。山九没发现异样,只是揪着阿坤的头发,把他的脸往沾着紫色液体的木板上按:“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敢在雷朵的地盘上通敌,就是这个下场!”

我慢慢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握住狙击步枪的枪托,指腹又扣回了扳机。实验台的阴影里,那瓶裂了缝的蓝色试剂正冒着淡淡的蓝雾,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混乱”埋下伏笔。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只要再等几秒,只要山九再分神半分,就能动手了。

阿坤慌乱中往后一缩,膝盖狠狠撞在实验台腿上,带倒的蓝色试剂瓶“啪”地砸在水泥地上——瓶身瞬间裂成蛛网纹,淡蓝色液体像被烫到的蛇,顺着裂缝窜出来,落地的瞬间“嘶”地汽化,一团浓白的烟雾猛地炸开,裹挟着刺鼻的氯味往四周涌,不到三秒就把半径两米的区域裹得严严实实。

山九下意识抬手挡脸,马丁靴往后踉跄两步,踩碎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嘎吱”的脆响;户志则偏头捂紧鼻子,沙漠之鹰的枪口往下垂了垂,视线被白烟糊得模糊,只能看见彼此晃动的影子。就是现在!我左手猛地扯开腰间的枪套,冰凉的黑色手枪滑入手心,指腹扣住扳机时,金属的冷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枪套摩擦的“哗啦”声被烟雾里的咳嗽声盖过,等我举枪对准阿坤时,他才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都是绝望的白。

“袈沙!求你!放我一条生路!”阿坤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破布,白大褂上的紫色液体混着冷汗往下淌,在裤腿积成湿痕。他往前跪爬两步,指尖快要碰到我的军靴,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我实验室铁柜里有三根金条!全给你!不,给雷先生!我再给他提纯十批货!求你别杀我!”他的嘴唇发紫,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地上,混着血珠和试剂液,发出“滋滋”的响。

我没吭声,眼神冷得像黑礁湾深冬的浪——邓班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卧底最忌心慈手软,你的每一次犹豫,都可能害死自己人。”指尖微微发颤,却被我狠狠压下去,指腹猛地加力,扳机的行程短而脆,“咔嗒”一声轻响后,“砰!”

枪声在封闭的仓库里炸开,震得头顶的灯泡“嗡嗡”晃,碎渣簌簌往下掉。后坐力撞得我虎口发麻,枪身在掌心跳了跳,我清晰地看见阿坤胸口的白大褂瞬间被血染红——不是散开的雾,是喷溅的花,暗红的血珠穿过白烟,溅在旁边的铁皮柜上,顺着“丙酮”的标签往下淌,把泛黄的纸染成深褐。

阿坤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走骨头的木偶,先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接着上半身往前栽,额头“咚”地撞在实验台边缘,发出闷沉的响。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带血的泡沫,眼睛慢慢翻白,最后彻底不动了。旁边的玻璃烧杯被他倒地的力道带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里面的紫色液体混着血渍在地上漫开,与未散的白烟缠在一起,冒出淡紫色的氤氲,呛得人喉咙发紧。

白烟渐渐散了些,山九拨开眼前的雾,大步走到阿坤身边,马丁靴狠狠踢在他的腰上——阿坤的身体像麻袋一样滚了半圈,胸口的血洞露了出来,边缘还沾着点白大褂的纤维。山九扯了扯嘴角,脸上的刀疤跟着往上跳,带着满意的冷笑:“够狠,够干脆。雷先生要是看见这手笔,肯定能消了之前的疑心。”

户志则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把银色匕首,刀刃挑开阿坤浸透血的白大褂——左胸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用刀尖轻轻一挑,一个黑色U盘掉了出来,上面还沾着点血和紫色粉末。户志用匕首尖把U盘拨到掌心,吹了吹上面的灰,抬头看向我时,眼尾的细纹里没了之前的审视,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认可,却还是没说话,只是把U盘揣进了内侧口袋,用指节按了按,像是在确认东西没丢。

我慢慢把枪插回枪套,指腹还残留着扳机的冷意和后坐力的麻。低头看向地上的阿坤——他的眼镜掉在一旁,镜片被血渍糊住,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未提纯的冰毒粉末,混着血和试剂液,像团脏污的抹布。胸腔里翻涌着恶心和无奈,却被我狠狠压下去——邓班说得对,为了全局,我没得选。

山九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风衣,带着股粗粝的力道:“走,回去给雷先生复命。这小子的尸体,让下面的人来处理,直接沉进黑礁湾,省得麻烦。”他转身往仓库外走,马丁靴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白烟从他的风衣缝隙里钻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扭曲的怪物。

我跟在他身后,余光瞥见户志还在检查阿坤的尸体,用匕首翻了翻他的口袋,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两根烟,他随手扔在地上,踩灭了烟头。仓库里的烟雾还没散尽,蓝色和紫色的烟混在一起,裹着血腥味和化学味,呛得我鼻腔发疼。摸了摸风衣内袋里的半块奶糖,糖纸的温度还在,却压不住心里的沉重——这一枪,是卧底的无奈,也是为了更快端掉雷朵集团的必须。

走出仓库时,晨雾已经散了些,黑礁湾的风裹着咸腥吹过来,把脸上的化学味吹散了些。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运海鲜的冷藏车正往曼谷方向开,车斗里的金枪鱼冻得硬邦邦的,阿忠坐在副驾驶上,隔着车窗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真线人安全了。我松了口气,却又握紧了拳头——这只是第一步,雷清荷还在等着,金三角的陷阱还在前面,我不能停下。

我扶着实验台边缘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着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意。右手握着的手枪还残留着后坐力的麻,我故意将枪身往卡其色军裤腿上蹭了蹭——阿坤的血渍沾在裤料的粗纹上,晕开小小的暗褐点,像刻意留下的“罪证”。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胃里那股混杂着血腥味与化学试剂味的恶心感在疯狂往上冒,可我只能死死咬住后槽牙将它压下去——邓班当年在新兵连说的“卧底的字典里没有‘心软’,只有‘活着完成任务’”在耳边响得清晰,我清楚这一枪不仅是演给山九和户志看的自证,更是给老周转移真线人争取的缓冲,是给那个藏在冷藏车夹层里的同志争取的逃跑时间。

转身走出仓库时,黑礁湾的风正斜斜刮来,带着咸腥的湿意,把仓库门口残余的白烟扯成了零碎的棉絮,很快就散在晨光里。风里的化学试剂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海草的涩和码头柴油的淡味,吸进肺里终于让紧绷的神经松了半分。我抬眼往远处的码头公路瞥去——一辆银灰色冷藏车正顺着海岸线往曼谷方向驶,车身上印着“泰鲜渔业”的蓝色字样,车斗边缘结着层薄薄的冰碴,冻硬的金枪鱼裹在白色保温布里,堆得像座小山。副驾驶车窗半降着,阿忠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胳膊肘搭在窗沿上,看见我时,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个极淡的笑,飞快地比了个“oK”手势——拇指与食指扣成的圈在晨光里晃了晃,又迅速缩了回去,生怕被远处的守卫看见。

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咚”地落回原位,我下意识抬手摸向风衣内侧的暗袋——老周给我的那枚桃木牌正安安稳稳贴在胸口。桃木被摩挲得油亮,包浆在晨光里泛着浅褐的暖光,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常年的指腹磨得光滑圆润,连边缘的棱角都成了温柔的弧度。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仿佛能摸到老周掌心的老茧,摸到他在铁笼里攥着奶糖时的温度,那重量轻轻压在心上,像他那双始终沉稳的手,稳稳托住了我所有的慌乱与不安。

风又裹着浪声吹过来,撩起风衣的下摆,蹭过裤腿上未干的血渍,带着点凉,却不再刺骨。远处的黑礁湾泛着粼粼的光,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哗哗”声,此刻听着竟像某种无声的安慰。我攥了攥桃木牌,转身跟上山九的脚步——戏还没演完,雷清荷的试探还在后面,但至少此刻,真线人安全了,老周的局成了,我们又往前多走了一步。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顶楼,门刚滑开,一股浓烈的古巴雪茄味就混着冷冽的雪松香水味扑面而来——和仓库里的化学试剂味、血腥味截然不同,是属于雷清荷的“奢华压迫感”。走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两侧挂着的油画全是暗色调的海景,浪头翻涌着褐红的颜料,像凝固的血,和楼下走廊里的《血浪》如出一辙。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胡桃木大门时,雷清荷正坐在那张足有两米宽的红木办公桌后。桌面擦得锃亮,放着个黄铜烟灰缸,里面堆着半截熄灭的雪茄;旁边是个水晶打火机,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上面,折射出刺眼的光。他穿着件深灰色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点金袖扣,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翡翠戒指,指节夹着根燃到一半的雪茄,烟雾在他头顶缭绕成淡青色的云,把他那张瘦削的脸衬得愈发阴沉。

看见我进来,他抬了抬眼皮——那双小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像鹰隼的视线,从我的发梢扫到沾着血渍的军裤,最后落在我手里的枪上。“解决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沉,带着种久居上位的慵懒,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走到办公桌前,将沾着阿坤血渍的手枪轻轻放在桌面上——金属枪身与红木碰撞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枪托上的血痕蹭在桌面上,留下道浅褐的印子。“解决了。”我的声音压得很平,刻意藏起所有情绪,像在汇报一件普通的货物交接,“阿坤到死都在求饶,说愿意把实验室里的三根金条献给您,还说要再提纯十批高纯度货抵罪。”

雷清荷突然笑了,嘴角往两边扯了扯,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只刚偷到鸡的老狐狸。他没去看桌上的枪,只是用雪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等我坐下,他才慢悠悠地把雪茄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又很快熄灭,留下股焦糊的烟草味。“算他识相,可惜晚了。”他顿了顿,右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均匀得像倒计时,“不过,你这次做得不错——够狠,也够懂事。”

我没接话,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膝盖上的血渍——那是刚才故意蹭上去的,为了让戏演得更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掌心还残留着枪托的触感,胃里的恶心感又冒了上来,却被我死死压下去。

“不过——”雷清荷话锋突然一转,身体往前倾了倾,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像发现猎物的蛇,“金三角有个买家要五十公斤货,点名要最高纯度的。我打算让你去一趟。”他指了指门口,户志刚好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黑色文件夹,“户志跟你一起去,一来帮你盯着货,二来——”他故意停顿了半秒,指节敲了敲办公桌,“顺便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懂事’,没有二心。”

户志走进来,把文件夹放在我面前——封面上没有字,却透着股冰冷的质感。他站在雷清荷身后,眼神里的审视又回来了,像在确认我是不是敢接这个任务。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送货”,是雷清荷的又一次试探——金三角是他的老巢,到处都是他的亲信,只要我有半点破绽,就会立刻被灭口。

但我没有选择。我伸手拿起文件夹,指尖碰到冰冷的封皮时,突然想起风衣内袋里的桃木牌——老周的温度还贴在胸口,阿忠比“oK”的手势还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雷清荷,声音依旧平静:“好。什么时候出发?”

雷清荷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雪茄,用水晶打火机点燃,烟雾缓缓吐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明天一早。户志会给你准备武器和路线图。记住——”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黑礁湾的浪打在礁石上,“别耍花样。金三角的丛林里,埋着的尸体比黑礁湾的鱼还多。”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坠了块黑礁湾的湿礁石——龙圩坝那地方我早有耳闻,是雷清荷埋在金三角的“铁窝”,丛林里藏着他的私人武装,码头仓库堆着未开封的军火,连茶馆老板、修车铺伙计都是他的眼线,进去容易,出来比登天还难。这哪是让我送货?分明是把我往虎口里推。

老周显然也听出了凶险,他往前凑了半步,捂着左胳膊咳得肩膀发颤,新换的纱布绷带瞬间洇出暗红的血渍,顺着小臂往下滴,在锃亮的红木办公桌上晕开小小的暗褐点。“雷先生,袈沙刚在仓库里动了手,一身血一身汗的,是不是该让他歇个一两天再出发?”他喘着气,眼神里藏着急切,“而且他从没去过龙圩坝,那边的路绕得很,全是丛林小道,万一找错地方误了货——”

“误不了。”雷清荷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指尖敲了敲办公桌边缘,红木的硬质感透过他的翡翠戒指传出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不熟可以学,户志去过八次,让他带着走就行。”他说着,拉开左侧嵌在红木里的暗格,摸出个烫金黑皮文件夹,金属夹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啪”地推到我面前。

我伸手拿起文件夹,金属夹边缘磨得光滑,却还是硌得指腹发疼。翻开第一页,里面的资料用回形针别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张模糊的照片,明显是长焦镜头偷拍的:男人满脸横肉,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胡茬里沾着点烟末,手里的AK47枪托缠着蓝白条纹的防滑布,枪管上还挂着个军用水壶;背景里的军火箱堆得像小山,上面印着“泰缅农业设备”的假标签,却遮不住箱角露出的弹药壳。往下翻是张纸条,写着“交易时间:下周五晚九点,龙圩坝码头三号货柜”,字迹潦草,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男人根本不是什么“买家”,看那刀疤和装备,分明是雷清荷的死对头“刀疤陈”,他故意让我去“处理”,一来能借刀杀人除掉对手,二来能再试探我一次,只要我稍有犹豫,或者跟刀疤陈有半分牵扯,立刻就会被扣上“通敌”的帽子。

“行。”我喉结滚了滚,把到嘴边的“能不能换个人”咽回去,故意说得斩钉截铁,指尖捏着文件夹的边缘,把纸张捏出两道褶子。

雷清荷往后靠在真皮座椅上,双手交叉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明天一早六点,户志在楼下停车场等你,武器、路线图他会准备好。”他顿了顿,眼神突然沉下来,像黑礁湾退潮后露出来的暗礁,小眼睛里闪着寒光,“记住,别耍花样——阿雅弟弟的学生证我还压在抽屉里,老周女儿画的那张全家福,上周刚从曼谷寄过来,要是搞砸了……”他没说完,却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火苗映着他的脸,像藏在暗处的狼,“黑礁湾的鲨鱼饿,金三角的鳄鱼更饿。”

我攥紧了文件夹,指节泛出青白,连呼吸都跟着发紧——他拿软肋捏着我,根本不给我拒绝的余地。

走出办公室时,西侧百叶窗没关严,黑礁湾的风裹着咸腥钻进来,吹得风衣下摆猎猎翻飞,蹭过脚踝时带着刺骨的凉。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老周快步跟上来,往左右扫了眼,确认没人后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别慌,这任务是陷阱,但也是机会——雷清荷藏军火的账本,就在龙圩坝码头的三号仓库,锁在带密码的铁柜里。”

他的指尖碰了碰我的胳膊,带着点冰凉的汗:“我已经让阿忠在龙圩坝的‘老榕树茶馆’留了接应的人,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接头暗号是‘要杯冻柠茶,多放两勺糖’。她会给你密码,还有后山的逃生路线。”他往我手里塞了个小小的塑料包,里面是片晒干的榕树叶,“拿这个给她看,她就知道是自己人。”

我捏着那片脆生生的榕树叶,又摸了摸风衣内袋里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的指腹磨得光滑,贴在胸口时,像他那双始终沉稳的手,稳稳托住了我往下沉的心。风还在吹,走廊里的油画晃了晃,画里的血浪仿佛又翻涌起来,可我此刻却没了刚才的慌——陷阱也好,虎口也罢,只要能拿到账本,端了雷清荷的老巢,这趟险就值得冒。

我指尖摩挲着怀里文件夹冰冷的金属夹,轻轻点了点头。黑礁湾的风从百叶窗缝隙钻进来,裹着咸腥的湿意扫过脸颊,风里还缠着缕极淡的栀子花香——像是从隔壁阿雅的房间飘来的,细弱却清晰,勾得我瞬间想起她朋友圈里的照片:穿牛仔外套的阿雅半蹲在芒果摊前,弟弟举着半颗黄澄澄的芒果笑,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暖得能化开黑礁湾的雾。胸腔里的决心突然沉了沉,像被风灌得更实的帆。

回到房间时,天已大亮,晨光透过窗帘缝,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暖金。老周坐在沙发上,左腿伸直搭在矮凳上,正低头处理左胳膊的伤。他用牙咬着绷带的一端,右手捏着剪刀剪开旧纱布——刚拆开时,那道烫伤疤痕瞬间撞入眼帘:像条扭曲的红蛇,从手肘缠到小臂,边缘还泛着淡紫的炎症,中间结着层厚厚的黑痂,是烙铁反复烫过的痕迹。他没找我帮忙,自己用镊子夹着浸满酒精的棉球,从疤痕边缘往中心擦,棉球碰到未愈的伤口时,他牙关咬得死紧,腮帮上的肌肉鼓出硬邦邦的弧度,喉结上下滚了滚,却没哼一声。

“阿雅那边我安排了阿忠的徒弟盯着。”他把脏棉球丢进铁盘,声音稳得像没受疼,“康达要是敢动她,不用你动手,那小子就会收拾他。”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提醒,“明天去金三角,别信户志——他早上还去雷清荷那汇报了半个钟头,表面上松了警惕,心里指不定还在挑你毛病。”

我坐在床边,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伸手摸向风衣内侧的暗袋——那半块大白兔奶糖还在,糖纸被汗浸得发暗,边角沾着点铁笼的锈迹,是老周从囚服里摸出来时蹭上的。我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甜腻的奶味顺着舌尖漫开,像老周递糖时掌心的温度,慢慢压下喉咙里残留的硝烟味和胃里的恶心感。窗外传来浪打礁石的“哗哗”声,混着远处码头吊机的“轰隆”响,像首低沉的送行曲。

“阿雅知道我去金三角的事吗?”我指尖捏着皱巴巴的糖纸,突然抬头问——昨夜她递酒时的样子又冒出来:指尖的颤、眼底藏不住的慌,还有别在领口的蔫栀子,全是被胁迫的无奈。

老周刚好缠完新绷带,正用别针固定末端,闻言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褶皱,像被海风揉皱的旧纸:“我跟她说,你去金三角是为了找雷清荷要她弟弟的下落。”他顿了顿,把剪刀放回桌上,“那丫头红着眼点了头,说等你回来,要亲手煮你爱吃的阳春面,卧两个溏心蛋。”

我心里猛地一暖,像被晨光晒透的棉絮。攥紧了手心的糖纸,指节泛出青白——昨夜的欺骗、阿雅的难、老周的伤,还有雷清荷的威胁,全缠在一块儿,凝成股硬实的劲。我暗暗发誓:这次从金三角回来,不仅要拿到雷清荷的军火账本,还要把阿雅和她弟弟都从这泥潭里拉出来,让他们再也不用闻黑礁湾的硝烟味,再也不用看这些尔虞我诈的黑暗。

老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从沙发上站起身,往我手里塞了个小小的防水袋:“这里面是龙圩坝的地图,用蜡封过,不怕水。”他指了指防水袋上的标记,“红圈是军火仓库,蓝点是接应的茶馆,记住,老太太给你的密码只有半小时有效期,拿到账本就立刻走后山的密道。”

我捏着冰凉的防水袋,又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贴着皮肤,暖得踏实。窗外的晨光更亮了,黑礁湾的浪声依旧,可我心里的慌早已散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决心,像揣着块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懈怠。

天刚蒙蒙亮,东边海平面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黑礁湾还浸在墨蓝的晨雾里。我和户志坐进那辆黑色越野时,车座还带着夜的凉,方向盘的真皮套磨出了细密的纹路,是雷朵的人常年握出来的痕迹。引擎发动的瞬间,排气管喷出股淡淡的柴油味,混着海风的咸腥飘进车窗——风是从海面斜刮过来的,裹着细碎的沙粒,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只细脚的虫在爬。

车开上沿海公路时,路面还沾着露水,轮胎碾过偶尔窜出来的海草,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我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不自觉地摸向风衣内侧的暗袋——先是触到桃木牌光滑的包浆,指腹抚过荷花瓣的纹路,那是老周摩挲了五年的温度,边缘被磨得圆润,贴在胸口时,像块暖玉抵着心跳;再往下摸,是半块皱巴巴的大白兔奶糖,糖纸被汗浸得发暗,边角沾着点铁笼的锈迹和老周的血痂,是他从囚服里掏出来时蹭上的。指尖捏着这两样东西,老周在铁笼里递糖时泛白的指节、阿雅朋友圈里举着芒果笑的弟弟、邓班在新兵连靶场按在我手背上的糙掌,突然全涌进脑子里,像三根扯不断的绳,牢牢拽着我往前。

户志坐在副驾驶上,一直没说话,只是单手搭在车窗沿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车开过码头吊机时,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袈沙,你知道吗?阿坤其实是雷先生的远房侄子。”

我握着方向盘的指尖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车差点蹭到路边的礁石。我转头看他,他却没看我,只是用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烟,火苗在晨雾里跳了跳,映出他眼底的嘲讽。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来,混着海风散得很快,他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沾着礁沙的裤腿上,没等拂掉就被风卷走。

“雷先生早就想除掉他了。”户志终于侧过脸,嘴角扯出个歪歪的笑,眼尾的细纹里全是不屑,“那小子仗着是亲戚,私吞了三批货的货款,还敢在实验室里藏金条——雷先生没动手,不过是缺个‘师出有名’的借口。”他顿了顿,夹烟的手指指了指我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枪,枪身还沾着点阿坤的血渍,已经干透成暗褐,“你昨天动手,刚好合了他的意。说起来,你还得谢谢他,帮你洗清了嫌疑。”

我没接话,只是把车速稳了稳。海面上的晨雾渐渐散了些,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哗哗”声越来越清晰,溅起的水花在晨光里像碎银。户志见我不吭声,又往前凑了凑,烟味混着他身上的枪油味飘过来,呛得我鼻腔发疼。“不过——”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黑礁湾深水区的浪,“你别以为这就完了。”

他伸手拍了拍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手背,带着点刻意的施压:“龙圩坝那地方,埋着雷先生的半条命——军火库、账本、私人武装,全在那儿。你要是敢搞砸,或者跟刀疤陈有半分牵扯……”他故意拖长尾音,指节敲了敲腰侧的沙漠之鹰枪套,金属碰撞声脆得像冰裂,“下场可比阿坤惨多了——他至少是个‘内鬼’,有个体面的死法;你要是成了‘叛徒’,雷先生会让你尝遍金三角的龙圩坝的刑具,最后丢进鳄鱼池,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依旧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黑礁湾的礁石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橡胶林,叶子上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光。左手慢慢松开方向盘,指尖又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老周在办公室里塞给我防水袋时的眼神、阿雅红着眼说“等你回来煮面”的软声、邓班在台风天说“枪和命都要握紧”的沉音,突然拧成一股劲,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

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带着点凉。我重新握紧方向盘,指腹扣进真皮套的纹路里,心里的震惊早就被压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坚定——我知道前路是雷清荷布下的陷阱,龙圩坝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藏着眼线,户志的枪口随时可能对准我;可我更知道,老周还在等我带回去军火账本,阿雅的弟弟还在金三角的龙圩坝的牢笼里盼着救星,邓班教我的“使命”不是挂在嘴边的空话。

车继续往前开,沿海公路渐渐拐进丛林,橡胶林的气味盖过了海风的咸腥。户志又抽起了烟,没再说话,只是偶尔用余光瞥我,眼神里的审视像根细针。我摸了摸怀里的文件夹,里面的照片和路线图硌着胸口,像块滚烫的烙铁——不管前面是鳄鱼池还是军火库,我都得走下去,不为别的,就为老周递糖时的信任、阿雅眼里的期盼,还有刻在骨头里那句“中国人民解放军”。

风还在吹,只是没了黑礁湾的咸腥,多了丛林的潮湿。我看着前方蜿蜒的路,指腹又抚过桃木牌的纹路,心里的慌早就散了,只剩下稳得像礁岩的决心——这趟金三角的龙圩坝之行,不仅要活着回去,还要把雷清荷的老巢掀个底朝天。

车过最后一道沿海弯道时,我从后视镜里最后瞥了眼黑礁湾——墨蓝的海面早已缩成了一枚嵌在天际的蓝宝石,晨雾散尽后,阳光折射在浪尖上,碎银似的光斑随着浪涌轻轻晃,最后被成片的橡胶林彻底挡在视野外。轮胎碾过从柏油路过渡到砂石路的接缝,发出“咯噔”一声闷响,车身上沾着的礁沙被抖落,顺着车门缝隙往下掉,在地面拖出道浅黄的痕。

我抬手按了按胸口,风衣内袋里的黑色文件夹棱角分明,硌得肋骨发疼——封皮上烫金的“雷朵贸易”字样被我摸得发暗,里面的资料用回形针别得紧实,能清晰摸到照片的硬边(是刀疤陈举着AK47的偷拍图)、路线图的折痕(老周用红笔标过的龙圩坝后山密道),还有夹层里那片晒干的榕树叶,边缘脆得像薄纸,是接头的信物。指尖蹭过文件夹时,还能触到昨夜老周塞给我时,掌心残留的碘伏味和血痂的糙感。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早已没了黑礁湾的咸腥,换成了丛林特有的潮湿气息——橡胶树叶的涩、腐殖土的霉,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香火味(该是路边山神庙的味道)。车外的温度越来越高,金三角的太阳像团烧红的铁,直直悬在头顶,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把仪表盘晒得发烫,指腹一碰就缩回手;座椅的真皮套沾着后背的汗,黏腻得像贴了层塑料膜,连呼吸都带着股灼热的燥。

户志在副驾驶上早已睡熟,头歪在车窗上,嘴角挂着点口水,手里的烟蒂掉在脚垫上,烧出个黑印。我却毫无困意,右手不自觉地摸向风衣内侧的暗袋:先是触到桃木牌光滑的包浆,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摩挲了五年,贴在心跳的位置,暖得像块贴身的玉;再往下是那半块大白兔奶糖,糖纸被汗浸得发皱,边角沾着点铁笼的锈迹,是老周从囚服里掏出来时蹭上的。指尖捏着这两样东西,铁笼里老周递糖时泛白的指节、阿雅朋友圈里弟弟举着芒果的笑、邓班在新兵连按在我手背上的糙掌,突然全涌进脑子里。

前方的路渐渐钻进丛林深处,两侧的棕榈树往路中间倾斜,枝叶交错成天然的拱顶,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车碾过横在路中间的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惊得几只彩色的鸟从灌木丛里飞出来,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寂静的丛林里格外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咽下嘴里的燥意,右脚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轰”的一声低吼,车身往前窜出,卷起的砂石打在车底盘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后视镜里,户志被惊醒,嘟囔着骂了句泰语粗话,却没再多问;前方的丛林尽头,龙圩坝的轮廓已隐约可见——矮房的茅草顶、码头的吊机、还有远处飘着的“泰缅渔业”幌子(雷清荷的军火库伪装)。

指尖又按了按胸口的文件夹,心里的慌早已被压成了沉甸甸的坚定。我不仅是雷朵集团里那个“狠戾”的袈沙,是藏在暗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卧底,更是老周盼着带回去账本的希望、阿雅弟弟等着的救星。金三角的太阳再烈,丛林的陷阱再多,只要胸口的桃木牌还暖、手里的方向盘还稳,这道藏在暗夜里的光,就绝不会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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