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缥缈，异香扑鼻。
瑶池之境，较之凌霄宝殿的庄严肃穆，更添几分仙家盛宴的繁华与绮丽。但见碧波万顷的瑶池之水清澈见底，氤氲着浓郁的先天水灵之气。池中金莲朵朵盛开，大如车盖，喷吐霞光。岸边蟠桃树林立，枝头挂满了硕大饱满、红白相间、散发着诱人道韵的蟠桃，令人闻一闻便觉神清气爽，修为瓶颈松动。
一座座白玉雕琢的案几依着水势错落摆放，其上陈列着龙肝凤髓、熊掌猩唇、玉液琼浆等无数珍馐美馔，光怪陆离，世间罕见。
众多受邀前来参加蟠桃盛会的仙神已然落座，其中有天庭各部正神，亦有如镇元子这般身份超然的地仙之祖，还有西方教的一些菩萨罗汉，以及一些声名不显、却气息古老的散仙大能。他们或低声谈笑，或闭目养神，或品尝仙果，一派祥和气象。
然而，当李渊在瑶池仙子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入这仙境盛宴之时，所有的仙乐谈笑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一般，骤然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或厌恶，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他依旧那身染血的残破龙袍，浑身伤口被瑶池仙光勉强封住，气息萎靡，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寒星，扫视着这场汇聚了三界顶尖存在的盛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嘲讽。
瑶池仙子将他引至靠近池水边、相对偏僻却又能被所有仙神看到的一张玉案前：“陛下请在此入座。”
这位置，看似客气，实则微妙，既非上宾之席，亦非末座，更像是一个被刻意展示的“展品”所在。
李渊漠然坐下，身体传来的剧痛让他微微闷哼一声，但他立刻挺直了脊梁，无视了案上那些足以让金仙动心的珍馐仙果，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那最高主位，那里，玉帝与王母尚未降临。
周围的安静持续了片刻，随后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这便是那下界人皇李渊？果然一身戾气…”
“伤得如此之重，竟还能撑得住…”
“听闻方才在凌霄殿上，他竟敢顶撞大天尊…”
“哼，不知死活！若非蟠桃会，焉有他命在？”
“且看他能嚣张几时…”
种种议论，并未刻意压低，清晰地传入李渊耳中。他恍若未闻，只是暗自运转那被仙光禁锢的力量，试图冲开一丝缝隙，同时竭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发现，在场不少仙神，尤其是那些气息格外古老、身上带着些许征战杀伐之气的（如斗部、雷部正神），看他的目光并非单纯的敌意，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探究，有好奇，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同情？
而另一些仙神，如李靖、四大天王等，则目光冰冷，充满敌意。
西方教众人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
镇元子与他目光短暂交汇，微微颔首，便不再多看。
就在这时，仙乐大作，天花乱坠！
“大天尊、娘娘驾到！”
随着司礼仙官一声高唱，万丈霞光自天际洒落，九龙沉香辇与九凤銮驾并排而来，玉帝与王母娘娘法驾降临，于最高主位落座。万千仙神齐齐起身行礼，口称：“恭迎大天尊！恭迎娘娘！”
唯有李渊，依旧安坐于案后，一动不动，显得格外刺眼。
玉帝与王母似乎并未在意。王母娘娘凤目扫过全场，雍容开口：“蟠桃盛会，千年一期，众仙家齐聚，乃三界盛事。今日，更有下界大唐人皇李渊陛下莅临，更为此会添彩。众卿不必拘礼，尽情欢宴即可。”
场面话说完，仙乐再起，众仙纷纷落座，盛宴似乎就要在一片“祥和”中开始。
然而，谁都明白，风暴只是被暂时压抑。
酒过三巡，仙果尝罢。
一位隶属于阐教出身、素来以维护天条为己任的仙官，觉得时机已到，率先发难。他起身对着李渊方向，朗声道：“李渊陛下，适才凌霄殿中，陛下言及要争一个‘公道’。却不知，陛下所行弑仙、抗天、乱幽冥之事，又置天条公道于何地？陛下于此盛宴之上，难道不该给大天尊、给娘娘、给这满座仙家一个交代吗？”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李渊。
李渊缓缓放下手中丝毫未动的玉杯，抬眼看向那仙官，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遍瑶池：“交代？朕自然要交代。不过，并非给尔等交代，而是要给这天地众生，一个真正的交代！”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因虚弱而晃了晃，却依旧如同标枪般挺立！
他无视了那发难仙官，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众仙，最终定格在最高处的玉帝与王母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尔等口口声声天条秩序，满嘴仁义道德！但朕今日，便要在这瑶池盛会之上，当着三界众仙之面，揭穿尔等最大的虚伪！揭穿那所谓‘封神之战’背后，隐藏的肮脏与阴谋！”
“封神”二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瑶池瞬间死寂！连仙乐都仿佛停滞了！
所有仙神，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封神之战的截教仙、以及部分阐教仙、还有如李靖、哪吒、杨戬等肉身成圣者，脸色无不剧变！
玉帝那笼罩在神光中的面容似乎微微一凝。
王母娘娘端着琉璃盏的手也顿在了空中。
“李渊！休得胡言乱语！”托塔天王李靖猛地站起，厉声呵斥，“封神之事，乃道祖钦定，天命所归，岂容你在此诋毁！”
“天命？好一个天命！”李渊哈哈大笑，笑声悲怆而愤怒，“好一个道祖钦定！朕且问你，李靖！当年封神之战，为何偏偏是截教门人弟子死伤最重？为何诸多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散仙大能，皆被卷入劫中，身死道消，真灵被迫入了那封神榜，受天庭驱使，永世不得自由？！”
“这难道真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是十恶不赦、该上榜应劫之徒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许多截教出身、如今身为天庭正神的心头！如金灵圣母、闻仲、赵公明等人，无不面色阴沉，眼中流露出压抑了万古的悲愤与不甘！
李渊不等回答，继续怒吼，声音如同带着血泪：“非也！”
“只因他们不愿屈服于尔等制定的秩序！只因他们强大却不受掌控！只因尔等需要他们的力量来填充天庭神位，却又不愿他们保有自由之身！”
“那封神榜，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道恩赐！而是尔等精心策划的、用来束缚强者、铲除异己的囚笼！那封神之战，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一场由尔等高高在上的存在，为了巩固自身权柄，而挑起的、让万千修士送死的骗局！”
“无数修士亿万载苦修，最终却成了尔等填补天庭空缺、巩固统治的傀儡与奴工！这便是尔等口中的天条？这便是尔等维护的秩序？！”
“如今！”李渊猛地指向玉帝与王母，“尔等见朕崛起于人间，不受掌控，便又想重演昔日旧事！欲以天庭大军压境，逼朕就范，逼朕之子民屈服，甚至可能…早已将朕与朕麾下忠臣良将的名字，刻在了那新的封神榜之上！只待朕兵败身死，便可如法炮制，将吾等真灵亦拘入榜中，永世为奴！”
“这便是尔等所谓的‘公道’！这便是尔等所谓的‘一线生机’！”
“朕说的，是也不是？！”
最后一声怒吼，李渊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欲裂，却如同混沌钟响，震得整个瑶池嗡嗡作响，震得万千仙神神魂摇曳，面色大变！
尤其是那些封神榜上有名的正神，此刻更是身躯剧震，脸上血色尽褪！李渊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剖开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伤疤与怀疑！
难道…当年之事，真如其所言？！
难道他们如今的神位，真的是…
一场阴谋的产物？！
整个瑶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与震撼之中。
玉帝周身的神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王母娘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凤目之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冰冷的寒芒。
李渊这釜底抽薪的一击，真正戳到了天庭统治最核心、最敏感的痛处！
这场蟠桃盛会，彻底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