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行宫的一夜癫狂，如同在胤禛冰封的心湖投下巨石，涟漪扩散，再难平静。他回到京城，表面依旧是那个冷峻寡言、办事雷厉风行的四贝勒，但内里已然天翻地覆。胤礼的身影、气息、那夜在月光下似泣似诉的眉眼，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变得愈发阴沉易怒，对下属苛责更甚，唯有在想到胤礼时，眼中才会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与迷惘。
而胤礼，则像无事发生般，继续周旋于康熙身边，甚至因康熙的“病”需要静养，而有了更多接触机要奏章、传达“圣意”的机会。他依旧纯净柔弱，偶尔在无人时，才会向胤禛投去一瞥复杂难言的眼神——有依赖，有恐惧，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勾着胤禛魂魄的幽怨。这若即若离的姿态，比直接的诱惑更让胤禛备受煎熬。
康熙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见起色，反而添了心悸、失眠的症候。他开始变得多疑，对朝臣，对儿子，甚至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日，他服下胤礼奉上的参茶后，竟突发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冷汗涔涔，面色煞白，吓得宫人乱作一团。
经太医全力施救，康熙才缓过气来。他靠在龙榻上，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人，最后，定格在跪在榻前、脸色比他还苍白的胤礼身上。
“这茶……”康熙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谁经手？”
殿内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胤礼身上。他负责康熙的饮食起居，这参茶，自然是他一手操办。
胤礼抬起头，泪珠瞬间滚落，声音颤抖破碎：“皇阿玛！茶是儿臣亲手所泡，绝无半点差池！定是……定是儿臣愚笨，或是……或是有人……”他似是不敢再说，只是磕头不止，单薄的肩膀剧烈抖动，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康熙凝视着他，浑浊的眼中神色变幻。他想起胤礼平日无微不至的照料，想起他纯净依赖的眼神，心中的怀疑减了三分。但帝王的疑心病一旦发作，便如野草燎原。他挥挥手，疲惫道：“都退下。胤礼留下。”
众人退去，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康熙久久不语，只是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审视着跪在地上的胤礼。
“胤礼，”康熙缓缓开口，“朕待你如何？”
“皇阿玛天恩，儿臣万死难报！”胤礼泣声道。
“那你说，”康熙的声音陡然转冷，“为何朕自你侍奉汤药以来，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胤礼耳边！康熙果然起疑了！他心脏狂跳，但脸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悲伤，仿佛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康熙，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声悲恸至极的呜咽：
“皇阿玛……您……您竟疑心儿臣？！”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伏在康熙榻前，肩膀耸动，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若皇阿玛觉得儿臣是那等猪狗不如之人……儿臣……儿臣愿即刻死在皇阿玛面前，以证清白！”
说罢，他竟真的挣扎着要起身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拦住他！”康熙厉声喝道，早有准备的太监连忙上前死死拉住胤礼。
看着胤礼这决绝寻死的模样，康熙心中的怀疑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懊悔和心疼。是啊，这孩子如此依赖自己，怎会害自己？定是朕病中多疑，伤了他的心。况且，若他真有心加害，又何必等到今日？方才那心痛，或许真是旧疾突发，与参茶无关……
“罢了……是朕……是朕错怪你了。”康熙长叹一声，示意太监将哭得几近虚脱的胤礼扶到榻边坐下，亲自用帕子替他擦拭眼泪，“莫哭了，是皇阿玛不好。”
胤礼顺势依偎在康熙怀里，抽噎着，如同受伤的幼兽找到了庇护。然而，在康熙看不见的角度，他眼底哪有一丝泪水？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和劫后余生的警惕。
这一次，他险之又险地过关了。但也让他明白，康熙的疑心已起，下毒之事必须更加小心，甚至……需要考虑加快步伐了。
而殿外，闻讯赶来的胤禛，恰好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到了胤礼伏在康熙怀中“委屈”哭泣的一幕。他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只看到康熙温言安抚，胤礼柔弱无助地依偎。
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莫名担忧的情绪，如同毒火般灼烧着胤禛的心。皇阿玛为何突然发病？又为何独留胤礼？胤礼那副样子，是真的委屈，还是……又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裂痕，已然出现。不仅在康熙与胤礼之间，更在胤禛那刚刚沉沦的心上，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信任如同琉璃，一旦有了裂痕，便再难复原。而胤礼，正微笑着，看着这裂痕一点点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