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带着血腥气的“休想”，如同最后一道枷锁，彻底铐住了李景异挣扎的灵魂。
他被张起灵死死箍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他的骨骼，嵌入他的血肉。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滴在张起灵蓝色的连帽衫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却无法融化那冰封的怀抱分毫。颈窝处传来对方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带着未散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放过？
怎么可能。
李景异闭上眼，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瘫软在这个冰冷而坚固的囚笼里。所有的情绪，愤怒、委屈、恐惧、不甘，都在那一声“休想”中，被碾磨成了细碎的、冰冷的尘埃，沉甸甸地堆积在心口，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张起灵感受到怀里身体的放弃和死寂，箍紧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埋在他颈窝的头颅动了一下，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最终，他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两人就以这种扭曲而紧密的姿势，在逐渐被暮色吞噬的院子里，僵持着。像两尊逐渐冷却、却依旧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石像。
直到吴邪和黑瞎子闻声匆匆赶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吴邪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焦急和劝阻：“小哥！你冷静点！李兄他……”
黑瞎子一把拉住吴邪，对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看着紧紧相拥（或者说，单方面禁锢）的两人，尤其是李景异那苍白失神、如同失去魂魄的脸，嘴角那惯常的痞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深的凝重。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们。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怀里这具冰冷而顺从的身体。直到李景异因为长时间的窒息和情绪透支，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他才猛地惊醒般，手臂下意识地托住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他抱着轻飘飘得仿佛没有重量的李景异，无视了旁边的吴邪和黑瞎子，径直朝着李景异的房间走去。
吴邪想跟上，却被黑瞎子再次拉住。
“让他去。”黑瞎子低声道，看着张起灵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叹了口气，“哑巴张这次……是栽了。就是这方式，忒他妈吓人。”
房间内。
张起灵将李景异轻轻放在床上，动作甚至称得上小心。但李景异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
张起灵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李景异的脸苍白如纸，泪痕未干，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想要拂去他眼角的湿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皮肤的前一刻，李景异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了另一边，避开了他的碰触。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坚决的拒绝。
张起灵的手僵在半空。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交错着，一个沉重，一个微弱。
许久，张起灵缓缓收回了手，紧握成拳，指节泛出青白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景异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浓云，最终却归于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没有锁。
但李景异知道，那无形的锁，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加牢固。
从这一天起，李景异彻底沉默了。
他不再试图与任何人交流，包括吴邪和黑瞎子。他像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按时出现在饭厅，机械地吞咽着食物；按时回到房间，对着墙壁发呆；偶尔在院子里散步，目光空茫地掠过一切，仿佛周遭的世界都与他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他对张起灵的存在，采取了彻底的漠视。无论对方是送来药汤，还是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附近，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仿佛那个人，只是一团没有意义的空气。
张起灵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状态。他依旧会出现在李景异的生活里，以一种更加隐形、却无处不在的方式。药汤和食物永远是温度适宜、符合他口味的；房间里的书籍会在他看完后悄无声息地更新；他散步的路径上，永远不会出现任何可能绊倒他的障碍。
这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照顾，也是一种无声的、固执的宣示主权。
吴邪试过几次与李景异沟通，想开解他，但得到的只有沉默和空洞的眼神。黑瞎子也不再开玩笑，只是偶尔看着李景异，会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
据点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夜里，李景异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梦里，岳绮罗在对他微笑，张日山浑身是血，张起灵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
他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喉咙干得发疼，他起身想去倒水。
刚走到桌边，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他似乎早就料到李景异会在这个时间醒来，会需要水。
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那高大的轮廓衬托得如同暗夜中的守护神，或者说……监视者。
他没有进来，只是将水杯放在门边的矮柜上，然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自始至终，没有看李景异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李景异看着那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水，没有去拿。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天际再次泛起微光。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这种无声的、细致入微的“照顾”和无处不在的“监视”一点点逼疯。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晨光照亮的沙漠。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失去了力量的他，连这片沙漠都走不出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却连一只碗都端不稳的手腕。这双手，曾经能执笔画符，能抚琴弄箫，能握住爱人的手……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虚空。
绮罗……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
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沙漠的风，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带着亘古的荒凉。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打破了据点死水般的平静。
解雨臣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了一个关于“源芯”主核毁灭后，能量残余可能引发的、更大范围地质不稳的预警报告。同时，他也带回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藏族服饰、面容黝黑、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的年轻男子。
他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李景异时，脚步顿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疑惑和探究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对着迎上来的吴邪和张起灵行了一个礼。
“康巴落，蓝袍藏人，奉族长之命前来。”他的汉语带着奇怪的口音，却异常清晰，“关于‘祂’的苏醒，以及……被选中的‘容器’，族长有一些话，需要亲自告知。”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了李景异。
李景异空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容器？
是在说他吗？
张起灵的眉头瞬间蹙起，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警惕。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景异与那藏人之间，目光锐利如刀。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