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昏迷的第七日,黎明。
幻月洞府内,月井的光辉似乎比往日更温润了几分。碧瑶静静坐在青玉台边,七日不眠不休,以自身为桥,引动天地灵机与太阴星辉,如涓涓细流,持续温养着张小凡近乎枯竭的经脉与神魂。她的脸色略显苍白,是心神耗损过巨的迹象,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对力量的掌控在极致的专注下,已臻至一种入微的化境。
突然,她掌心中,张小凡冰冷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碧瑶呼吸一滞,所有动作瞬间停止,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只手上。
紧接着,张小凡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眉头因体内传来的剧痛而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沙哑的闷哼。
他……醒了。
碧瑶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止,随即又如擂鼓般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艰难地、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涣散无神,充满了迷茫与虚弱,但在聚焦到她脸上的瞬间,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深不见底的心疼。
“瑶……儿……” 他开口,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每说一个字都牵动内腑伤势,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却固执地、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你……没事……太好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一句。他记得昏迷前的一切,记得她气息湮灭般的惨状,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比此刻身体的剧痛更甚百倍。
碧瑶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用力点头,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弯,声音哽咽:“嗯……我没事……凡哥哥,你吓死我了……”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胸口的伤,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你再不醒……我就要……就要把你的秘密都说给后山的猴子听了……”
带着哭腔的玩笑,是她独有的安慰方式。张小凡想笑,却引得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丝。碧瑶慌忙起身,指尖星辉流转,柔和的力量渡入他体内,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别动,别说话。” 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柔,却又蕴含着连她自已都未察觉的、与这片天地共鸣的威严,“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张小凡顺从地放松身体,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碧瑶的不同。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深不可测,更是一种气质上的蜕变。以前的碧瑶,灵动狡黠,如幽谷精灵;如今的她,清冷中带着慈悲,宁静下蕴藏威严,仿佛星空本身的化身,让人心生敬畏,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你……”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中有关切,有探究。
碧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明媚,却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因祸得福,与这片天地星辰的联系更深了些。具体……我也说不清。” 她轻轻握紧他的手,“总之,我现在很好,比以前……更能保护自已,也更能保护你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以后,不准你再这样不要命了。”
张小凡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百感交集,有骄傲,有心疼,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应允。他能感觉到,他的瑶儿,真正地长大了,拥有了足以支撑一片天的力量。
这时,洞外传来水月大师恭敬的声音:“碧瑶长老,掌门可曾醒来?天音寺普泓上人携普智、普空二位神僧来访,言明欲见掌门与长老,有要事相商。”
碧瑶与张小凡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天音寺此时来访,意欲何为?
“请水月师叔代为先接待,我与凡哥哥稍后便到。” 碧瑶沉稳回应,声音清晰地传至洞外。
“是。” 水月应声退下。
碧瑶看向张小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低声道:“能起来吗?我扶你。天音寺的和尚们难得主动上门,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 她虽力量大增,但在张小凡面前,依旧带着小女儿的娇憨与依赖。
张小凡深吸一口气,强提精神,在碧瑶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剧痛,但他咬牙忍住。他是一派掌门,更是碧瑶的依靠,绝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
片刻后,玉清殿内。张小凡在碧瑶的搀扶下坐于主位,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昔。碧瑶静静立于他身侧,白衣胜雪,神色平静,周身气息与整个玉清殿、乃至整座通天峰隐隐融为一体,令人不敢逼视。
下方,普泓上人手持九环锡杖,面带和煦微笑,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惊叹。普智神僧垂眸不语,似在默诵经文。普空神僧则面色复杂,目光在碧瑶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张掌门重伤未愈,老衲本不该叨扰。然事态紧急,关乎天下苍生,不得不来。”
“大师请讲。” 张小凡声音沙哑,却沉稳有力。
普泓目光转向碧瑶,合十道:“碧瑶施主前番身合天地,星辉涤世,化解浩劫,功德无量。老衲日前静坐,忽感天机示警。焚香谷云易岚闭关不出,恐在炼制更凶戾之器;鬼王宗万人往虽受重创,然其与南疆黑巫余孽勾结日深,似在谋划一场血祭,欲以万千生灵魂魄,强行唤醒某种上古邪神,目标……恐仍是碧瑶施主这具超脱轮回的灵躯。”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此外,据我寺在蛮荒之地的行者传讯,极西之地有异动,似有沉睡的古老存在被近日天地剧变惊扰,气息晦涩不明,恐非善类。如今神州暗流汹涌,皆因碧瑶施主这‘变数’而起。施主身系因果,福祸难料。”
碧瑶静静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只是眸中星辉流转,似在推演着什么。片刻后,她淡然开口:“大师之意是?”
普泓深深看了她一眼:“老衲此来,一为示警。二为……结盟。”
结盟?殿内众人皆是一怔。天音寺向来超然物外,竟主动提出与青云结盟?
普泓继续道:“碧瑶施主的存在,已非一门一派之事,关乎天地平衡。邪魔外道,皆欲得之而后快。单凭青云一派,恐难应对四方觊觎。我天音寺愿与青云携手,共抗邪佞,护佑苍生。同时……” 他看向碧瑶,目光深邃,“我寺藏经阁中,或有古籍可助施主明心见性,更好地掌控这份……天赐之力,避免为力量所惑,堕入魔障。”
这番话,看似好意,实则暗含机锋。既点明了碧瑶是“祸源”,又抛出了“帮助掌控力量”的诱饵,更将结盟拔高到“护佑苍生”的道德制高点。
张小凡眉头微蹙,正欲开口。碧瑶却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上前一步,迎上普泓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师好意,碧瑶心领。邪魔外道,自来便是青云之敌,纵无大师提醒,我辈亦当除恶务尽。至于结盟……”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青云门立世数千载,历经磨难,尚存于此,靠的并非结盟,而是历代祖师传承的道义与门下弟子手中的剑。天音寺若愿共抗邪魔,青云自当欢迎。但若以为可借此‘引导’或‘约束’于我……”
她顿了顿,周身气息微凝,虽未释放威压,却让整个玉清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连普泓手中的锡杖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却是不必了。” 碧瑶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我的道,在我心中,不在贵寺的藏经阁内。是正是邪,是佛是魔,天地可鉴,我心自知。不劳大师费心。”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接受了共同对敌的提议,又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天音寺试图“介入”的意图,明确划清了界限。
普泓上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深深看了碧瑶一眼,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道心坚定,是老衲妄言了。既如此,对抗邪魔之事,便依施主所言。告辞。” 说罢,便带领普智、普空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天音寺众人走后,殿内一片寂静。田不易忍不住道:“这老和尚,看似慈悲,实则算计深沉!瑶儿……碧瑶长老应对得好!”
碧瑶转身,看向张小凡,眼中的锐利与威严瞬间化为柔情与担忧:“凡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快回去休息。”
张小凡摇摇头,握住她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瑶儿,你……真的没事吗?” 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有一种心境上的疏离感,这让他隐隐不安。
碧瑶读懂了他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傻瓜,我还是我啊。只是……看得更清楚了些。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我知道的。我不会变成冷冰冰的石头,我还要……缠着你一辈子呢。” 最后一句,带上了往日的娇嗔。
张小凡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将她揽入怀中。无论她变得多强大,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他守护的瑶儿。
然而,两人心中都清楚,天音寺的到访,只是一个开始。普泓透露的信息,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碧瑶这“星骸归真”之体,已成为漩涡的中心,吸引着各方势力的贪婪与忌惮。未来的路,注定步步惊心。
星骸归真,因果缠身。碧瑶与张小凡,能否在这纷乱棋局中,守住本心,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