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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坛书屋 >  东宫引 >   第182章 离别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剩下的几日里李承鄞总是和姜晏珩泡在承乾殿,姜保宁那边教李念毓读书习字,转眼就到了西征的前一日。

太和殿内,气氛庄重而热烈,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齐聚御阶之下,身着戎装、英姿勃发的太子李承鄞身上。

他今日是一身玄色冷锻细鳞甲,腰佩龙雀宝刀,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

李允贤端坐龙椅,冕旒后的目光深沉,

“太子”

“儿臣在!”

李承鄞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铿锵之音。

“西羯不臣,屡犯天威,裂我疆土,屠我子民!此战,乃正义之师,雷霆之怒!朕,命你为征西大元帅,总揽军政,代天伐罪!”

“儿臣领旨!必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天下所望!”李承鄞声音斩钉截铁。

李允贤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太子身上,语气沉凝而充满力量:

“此去关山万里,凶险异常。然,宝剑锋从磨砺出!你是我澧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这江山社稷的重担,终要落在你的肩上!朕在京都,等着你的捷报!望你谨记:为将者,当智、信、仁、勇、严!爱护士卒,如爱手足;临机决断,不失果决;攻城掠地,亦需彰显我澧朝煌煌气度!朕,期待你携大胜之威,凯旋还朝!届时,朕当亲出朱雀门,迎我澧朝的英雄!”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奋勇杀敌,扬我国威!不破西羯,誓不还朝!”

“好!朕,预祝大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李允贤抬手虚扶。

“吾皇圣明!太子殿下千岁!”百官齐声山呼,声震殿宇。

常朝礼仪接近尾声,就在内侍即将宣布“退朝”之时,相国高明远忽然出列,躬身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事恳请。”

殿内微微一静。李允贤看向他:“讲。”

高明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陛下,明日大军即将开拔,太子殿下亲征,皇后娘娘凤体一直欠安,心中必定挂念万分。老臣身为皇后娘娘亲族,恳请陛下允准,允老臣前往坤宁宫探视请安,也好将陛下励精图治、太子英武出征之盛况,说与娘娘听听,或能宽慰娘娘病体一二。

李允贤目光微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皇后病中寂寞,有相国前去宽慰,也好。替朕……问问皇后安好。”

“老臣谢陛下恩典!”

坤宁宫昔日繁华不再,弥漫着一股浓重药味和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殿内光线昏暗,帷幔低垂。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和一个女人嘶哑的尖叫:“滚!都给本宫滚出去!没用的东西!药这么苦,是想苦死本宫吗?!”

珠帘被粗暴地掀开,几名宫女惊慌失措地退了出来,个个面色苍白,噤若寒蝉。

宫女见到门外的高明远,如同见到救星,连忙跪地:“相国大人!您可来了……娘娘她……她又……”

高明远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远远候着。

宫女们如蒙大赦,慌忙退到廊下。

殿内,皇后叶妙音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她正伏在榻上喘息,地上是摔碎的玉碗和泼洒的漆黑药汁。

高明远整了整衣冠,缓步走入内殿,声音平静无波:“老臣高明远,参见皇后娘娘。”

听到这个声音,榻上的叶妙音猛地抬起头:“舅舅!舅舅你来了!快!快进来!”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急切而嘶哑。

高明远走到榻前,并未行礼,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扶她,而是环视了一下这冷清甚至有些凌乱的寝殿,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娘娘凤体可好些了?陛下刚在朝会上还问起娘娘安好。”

“陛下……陛下他还记得我?”

叶妙音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被更大的怨毒取代,“他眼里只有他的江山!还有太子和那个女人…

“舅舅!你要帮我!那个贱人!因为她承稷和承鄞会反目,她日日来请安,装得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可她那眼神!她那是在嘲笑我!嘲笑我这个失了宠、快要死的皇后!她霸占着鄞儿,挑唆得鄞儿都不来看我了!都是她!都是那个姓姜的贱人!”

她语无伦次,充满了刻骨的嫉妒和怨恨。

高明远任由她抓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没有回应她的哭诉,反而问起了看似不相干的事:“太子殿下明日出征,英姿勃发,颇有先帝当年风范。太子妃……近日可好?在东宫一切可还顺心?

叶妙音更加激动:“她好!她怎么能不好?!她哥哥掌着兵权,她自己在东宫作威作福!鄞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

“够了!”

高明远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度不耐烦的冰冷和严厉,瞬间打断了叶妙音的癫狂抱。

叶妙音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突然变脸的舅舅。

高明远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着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后,他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露出底下属于权相的精明、冷酷与深深的鄙夷: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除了摔东西骂人,你还会做什么?!叶妙音,你真是废物一个!”

高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狠狠剐着叶妙音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废物!蠢货!姜氏如今风头正盛!姜晏珩是陛下钦点的督军,太子的左膀右臂!姜保宁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背后站着姜家,站着已故的荣恩长公主,站着太后!你拿什么跟她斗?啊?就凭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凭你在这坤宁宫里发疯?!

“我告诉你!我不但不会帮你对付她,我还有意,等玉徽再大些,与姜家结个儿女亲家!这才是稳固之道!这才是高家未来的出路!懂吗?!

叶妙音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尖叫:“舅舅!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向着那个贱人?!我是皇后!我才是……”

“皇后?”

高明远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残忍,“你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叶妙音!我能有今日相位,高家能有今日权势,是因为我替陛下铲除了登基路上的障碍!是因为太后的余荫!是因为陛下还需要我替他平衡朝局!不是因为你这个愚蠢透顶、连儿子都笼络不住的皇后!

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死死锁住叶妙音惨白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

“你给我听清楚了!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别再去找姜保宁的麻烦!更别想动什么歪念头!你以为你那些手段能瞒得过谁?姜保宁不跟你计较,那是她聪明,是她暂时还不想把事情做绝!是她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你真把她逼急了,她把你在宫里的所作所为捅到慈宁宫去!太后现今礼佛不同事,也绝不会容忍有人动摇国本、残害她亲外孙女。

“到时候,别说陛下保不住你,我第一个就不会再管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坤宁宫里养病!别再给我,给高家惹祸!否则……

高明远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叶妙音。她一直以来的倚仗,她以为会永远站在她这边的舅舅,竟然如此赤裸裸地抛弃了她。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身体猛地一软,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像一朵彻底枯萎腐败的花。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舅舅,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声的眼泪汹涌而出。

高明远冷漠地看着她瘫倒在地的狼狈模样,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算计和警告。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她抓皱的衣袖,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高明远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了这座弥漫着绝望和药味的冰冷宫殿。

只留下叶妙音独自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望着舅舅决绝离去的背影,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死寂的心底。

坤宁宫,真的成了一座华丽的坟墓。

暮色初合,宫灯次第亮起,将紫禁城的威严勾勒得愈发深沉。

李承鄞褪去一身朝会的疲累与肃杀,玄色蟠龙常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凌厉。

他挥退随从,独自踏入承恩殿。

内殿无人,静得只闻他自己的脚步声。

正欲唤人,却听得寝殿相连的小露台上传来清越又带着娇嗔的女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怕被巡守卫士当小贼拿了去!”

语气是难得的鲜活,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还有,你这身衣服啧,颜色丑死了,灰扑扑的,活像刚从土里刨出来。”

李承鄞脚步一顿,眉峰几不可查地蹙起。这露台视野极佳,可俯瞰部分宫墙外的巷道,是保宁平日无聊时散心之所。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只见姜保宁背对着他,正倚着汉白玉雕花的围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分明正同墙外某个他看不见的人隔空对话,语气轻松调侃。

他眸色沉了沉,走到她身后:“在跟谁说话,这么高兴?”

姜保宁吓了一跳,猛地回身,险些撞进他怀里。

看清是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掩饰般地捋了捋鬓角:“没什么,一个……路过的侍卫,我瞧着他有趣,逗了两句,你怎么来了?

李承鄞唇角勾起一抹不羁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伸手,指尖掠过她颊边,触感微凉:“孤明日就要出征,刀剑无眼,归期未定。怎么,孤还不能来跟自己的太子妃多待一会儿?”

“行啊,当然行。你即将为国征战,辛苦万分。对了,记得让哥哥小心些,刀枪可不长眼……我早前也叮嘱过他了。你……也是啊。

李承鄞冷哼一声,语气酸得能拧出水来:“哦?对你哥倒是关怀备至,事事想在前头。孤这个正牌夫君,反倒要排在后头,得你顺带一提了?

姜保宁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快,心下转了转,知晓这男人的醋劲儿又上来了。

她深知此刻不能硬碰,便仰起脸,带上几分娇憨,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绣着繁复云纹的袖口,小幅度的晃了晃,声音也软了下来:“李承鄞……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嘛。

李承鄞眼底的阴霾散了些,顺势将她困在自己与冰冷的围栏之间,完成了一个彻底的壁咚。

露台下是渐深的夜色和遥远的万家灯火,此处却只有他们二人,气息交融。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磁性的沙哑,满是暧昧的暗示:“只是说错话?那……该怎么罚?

他的指尖从她袖口滑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摩挲,“光是嘴上说说可不行……保宁,孤这一去,至少数月。夜里宿在冰冷的军帐中,想的可都是承恩殿里的暖香温玉……你说,孤舍得下这泼天富贵、万里江山,却独独舍不得你,这可如何是好?”

姜保宁的脸瞬间红透,想躲开他那灼人的视线,却无处可逃,只得微微侧过脸,声如蚊蚋:“你……你胡说些什么……”

“舍不得你……”

他忽地收了调笑,语气沉静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真实的眷恋,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角,“一想到要把你独自留在这吃人的宫里,孤就恨不能……

片刻沉默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慵懒掌控:“罢了,孤不在,你一个人也确实无聊。”

他松开一只手,随意把玩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明日孤便下旨,让夏家那个跟你交好的小姐,还有……谢太师的夫人和公子谢祈年,一同进宫来陪你小住些时日,也算给你解闷。”

姜保宁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她立刻抬眼看向李承鄞,他知道了?刚才墙外的人是谢祈年?

李承鄞嘴角噙着一丝算计的笑,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宠溺却不容置疑:“谢太师是朝中重臣,其夫人入宫陪伴太子妃,是恩典。至于谢家那小子……”

他哼笑一声,“算是沾他母亲的光。不过,孤的太子妃要知道分寸,与他相见不可过频过久,免得落人口实,惹来非议。

他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警告,随即又放缓,“尤其,不要因此与母后起冲突。她若有不悦,你暂避锋芒,等孤回来再说。明白吗?

她脱口而出:“其实……也不用特意下旨。谢祈年他不是已经……进了东宫羽林卫当值了吗?平日里若有机要传递或护卫轮值,总能……”

话一出口,她便顿住了。

李承鄞搂着她的手并未松开,锐利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轻轻刮过她的脸颊。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低沉:“哦?调查得挺仔细嘛……连孤东宫羽林卫新进了谁,都一清二楚。嗯?

姜保宁心头一慌,她强自镇定,轻轻推开他一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好喘口气,眼神飘向别处:“没有……只是前两日偶然听宫人提起一句,说谢太师家的公子入了东宫效力,就……记下了。

李承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转而用指节蹭了蹭她微热的脸颊,语气重新变得慵懒而暧昧:“是么?看来孤的太子妃,对东宫的事务很是上心。也好,省得孤事事都要教你。”

他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气息温热,“那宁宁可知,孤此刻最紧要的事务是什么?

“进羽林卫也好。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

他侧过头,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线条,“此番裴赫卿要随孤出征,孤正愁他走后,东宫护卫这一摊子事,交给谁才能既稳妥又让某些人放心……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姜保宁,“找个护犊子的,不容易。谢家这小子,家世够,年纪轻,有锐气,关键是……他得知道要拼死护着的是谁,为什么护着。就他吧。宁宁觉得,怎么样?

她缓缓点头,声音清晰:“殿下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

“长夜漫漫,离情别绪说多了也无趣。” 他挥袖,吩咐内侍,“去,将孤那副暖玉棋具搬来,再备两个软垫,就放在这露台上。”

内侍领命而去。很快,一张低矮的紫檀木棋枰被安置在露台中央,两侧各放了一个铺着软缎的凭几坐墩。

棋枰之上,黑白二子温润生光,是上好的和田玉籽料所制。

“来,陪孤手谈一局。”

李承鄞率先撩袍坐下,姿态闲适却自有威仪,“让孤看看,几日不见,宁宁的棋艺可有长进,是否只顾着打听些无关紧要的人事了?

姜保宁在他对面跪坐而下,努力忽略他后半句话,凝神于棋枰:“殿下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棋局伊始,李承鄞落子如飞,大开大阖,攻势凌厉,抢占要津,布局宏大,黑棋很快在棋盘上方和右下角形成了庞大的阵势,咄咄逼人。

然而姜保宁却并未被他的气势吓住。她落子稍慢,却极为沉稳。

她不急于正面抗衡李承鄞的猛攻,而是避其锋芒,巧妙地利用李承鄞急于求成留下的一些细微缝隙,经营边角,稳固实地。

她的棋风灵动而坚韧,像溪流绕过巨石,看似柔弱,却无孔不入,悄然间已将白棋的根基建得异常牢固。

李承鄞被姜保宁几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精准无比的“浅消”点中要害,变得虚浮不稳。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的形势悄然逆转。李承鄞的黑棋虽然依旧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地却已落后。

姜保宁的白棋则如蛛网般散布盘面,各处都扎实地获取了确定的目数,并且隐隐有将几块孤棋联络成一片浩瀚大势的趋向。

她先手在握,步步为营,将李承鄞的攻势一一化解于无形。

李承鄞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

他凝视着棋局,眉头微锁,锐利的目光在纵横十九道上反复扫视,却发现竟难寻一处能一举扭转乾坤的妙手。

姜保宁的布局绵密而深远,计算精准,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

终于,他缓缓将棋子放回棋罐,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沉静如水的女子,目光复杂,其中激赏之色远远多于输棋的懊恼。

“宁宁啊宁宁,”

他慨叹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时孤真觉得,你聪明得令人心惊。这棋路,虚虚实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大局的敏锐和细微处的算计,远超许多自诩谋士之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热地锁住她,语气忽然变得极富穿透力和……期待,“若你我日后有了孩儿,集你之慧黠与孤之谋断,不知会是何等惊才绝艳的英才?我澧朝江山,何愁不固若金汤,万世永昌?”

姜保宁指尖一颤,捏着的白玉棋子脱手掉落,在光洁的棋枰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地毯上。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方才对弈时的沉稳睿智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和……深深的僵滞。

李芷宁的难产而亡是她的心病,自己早产体弱,姜保宁心中虽然很避讳谈这个话题,但身在皇家,子嗣乃第一要务,她心中更多的是不安与无奈。

李承鄞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和失态的反应,他迅疾起身,绕过棋枰,在她身前蹲下,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

“是孤失言了。”

“孤只是一时感慨,随口一说。你我年纪尚轻,来日方长,此事不急,一点也不急。

他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柔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声音放得极柔,带着罕见的、近乎小心翼翼的体贴:“你的身子最要紧。孤已吩咐太医署,所有温补调理的药材,务必用最好的,每日请脉断不可懈怠。你只需安心静养,把身子骨养得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都不必多想,一切有孤。

姜保宁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温言和掌心的温度下,慢慢松弛了一点点,但脸色依旧苍白。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知道李承鄞是在打圆场,在安抚她,或许……也带着一丝真实的关怀。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

她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划过方才棋局的几处关键落点,声音有些发飘,借棋喻事,将话题引回他即将面临的征途:

“殿下……你看这局棋,攻势虽猛,然根基不稳,易被窥破虚实。用兵之道,或……或也是如此。”

她指向自己之前巧妙浅消他中腹大模样那几步,“孤军深入,纵能逞一时之威,若后援不继,粮道不畅,便如无根之木,易遭反噬。”

又指向自己几处稳固的边角实地,“稳扎稳打,徐图进取,巩固根本,虽看似缓慢,却能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尘埃落定,胜负自分。”

她抬起眼,看向李承鄞,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神采,尽管底色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苍白:“殿下明日出征,望能……如这白棋一般,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稳中求进,切莫操之过急。臣妾……在东宫,静待殿下凯旋。”

李承鄞深深地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他听懂了她的棋喻,也明白她此刻的用心。

夜色渐深,露台上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二人的衣袂。

“好。”

他沉声应道,目光如磐石,“孤记下了。先为不可胜,宁宁此言,甚合兵法精髓。”

他拉起她,“夜深了,风大,回殿内吧。”

棋局已终,离别在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只有那盘未收的残局,在宫灯照耀下,默默诉说着方才的机锋与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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