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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春日宴,选在了一个阳光和煦、微风醉人的午后。

垂丝海棠缀满枝头,花瓣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碎,在微风中轻盈摇曳,洒下细碎的花雨,玉兰亭亭玉立,硕大的白色花朵皎洁如月,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牡丹虽未到盛期,但花苞已饱胀欲裂,各色草花如繁星般点缀在青石小径两旁和假山石缝间。

暖阁门窗尽开,用轻薄的鲛绡纱隔开蚊虫,却让满园春色与和煦暖风毫无阻碍地涌入。

瑞脑香的清冽与草木花朵的芬芳交融,沁人心脾。

精致的紫檀木案几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时令鲜果和造型别致的点心,以及素雅名贵的青瓷茶具。

宾客陆续而至。来的皆是京中顶级的贵妇闺秀,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当那位身着深紫色云锦宫装,身姿依然挺拔窈窕、面容保养得宜、眼角眉梢却带着岁月沉淀下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的夫人——定国公夫人。

在贴身侍女的随侍下步入暖阁时,原本和乐的气氛微微一凝,随即响起一片更热络、更恭敬的寒暄问候声。

“国公夫人安好!您的气色愈发好了!”

“夫人今日这身紫云锦,衬得人雍容华贵,风姿不减当年!”

“能在此春宴上得见夫人,真是幸事!”

定国公夫人王语嫣,年约三十七,正是女子年华最盛、权势与风情并存的年纪。

她是李芷宁最亲密的闺中挚友,两人情同姐妹。

李芷宁早逝,是她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她亲眼看着姜保宁降生,也亲眼看着李芷宁难产而亡。

她微微颔首,唇角带着浅笑,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向主位方向,那眼神里带着对云落雪的审视。

云落雪的心,在她踏入暖阁的那一刻,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绽放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她今日的装扮,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一身 正红色的云锦广袖交领襦裙!这颜色,在春日宴的清雅色调中,显得格外夺目,也格外……僭越。

只有正室主母,才敢在如此场合穿这样的大红。

裙裾上用金线银线满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样,凤凰展翅,翎羽根根分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欲破衣而出。

发间簪着一整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正中一支展翅金凤钗,凤口衔下的红宝石流苏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耳畔是同样硕大的红宝石耳珰,颈间是沉甸甸的赤金嵌宝璎珞项圈。

这通身的打扮,华贵逼人,她款款上前,对着定国公夫人深深一福,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声音清越如黄莺出谷:“落雪恭迎定国公夫人!夫人玉趾亲临,实乃将军府莫大荣光!未能远迎,还请夫人恕罪!”

王语嫣锐利的目光在她那身刺目的红衣和满头的金翠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起来吧。姜夫人在时,最爱这满园春色。今日见此景,倒有几分昔日气象。”

云落雪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懂话中深意,恭敬地将定国公夫人引至上首最尊贵的位置落座。

其他贵妇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面上依旧言笑晏晏,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

“呵,好大的排场!一个妾室,竟敢穿正红?还绣凤凰?也不怕折了福分!”

“仗着将军宠爱,又赶上大公子、大小姐的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定国公夫人那话……啧啧,听着就刺耳,偏她还能笑得出来,脸皮也够厚。”

“且看她今日如何唱这出戏!”

云落雪何尝不知这些目光和心思?但她要的就是这份瞩目!

她步履从容,仪态万方地穿梭于各席之间。

对卢尚书夫人,她含笑提起那方前朝松烟墨:“……知道夫人雅好此道,妾身偶然得了一方旧墨,瞧着还有些古意,待会儿请夫人品鉴指点一二?”

陈御史夫人,她亲手奉上一盏“雾顶青芽”:“……此茶清冽回甘,最合春日品饮,夫人精于茶道,不知妾身这冲泡手法可还入眼?”

她适时地、极其自然地流露出对远在西北的姜晏珩的关切与自豪:“……将军近来虽忙于公务,但每每收到西北捷报,眉宇间都舒展许多,想是大公子又立新功了。

“保宁小姐在府时,最爱这海棠糕的甜糯,特意嘱咐厨房今日要多备些,说夫人们定也喜欢。”

她的应对滴水不漏,举止从容优雅,才情谈吐皆令人侧目。

渐渐地,一些原本带着审视和鄙夷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掺杂了几分惊叹和复杂。

而被云落雪刻意“遗忘”在角落的王瑶,处境却愈发尴尬。

她独自坐在最末端的绣墩上,身上那件过于鲜亮的天水碧织金衣裙,在满堂或清雅或端庄的色调中,显得愈发刺眼,如同误入鹤群的野雉。

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局促和失落。

没有人主动与她攀谈,偶尔有目光扫过,也多是好奇或毫不掩饰的轻蔑,迅速移开。她紧握着面前那杯“雨前龙井”的杯壁,早已凉透,如同她此刻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衫、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到了她身边。

小姑娘眉眼清秀,带着几分稚气和小心翼翼,正是姜烨的庶女,姜少卿。

姜少卿的脸庞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肌肤光洁细腻,透着温润的桃色红晕。五官柔和,杏眼如蕴清水的黑玛瑙,眼尾微垂,长睫如帘,唇色粉润饱满,天然含笑。

偶尔抿唇,梨涡浅现,垂首时额边青丝拂过,周身弥漫着清雅温静的书卷气。

她似乎觉得王瑶一个人坐着很可怜,鼓起勇气,小声问道:“王……王姐姐?你……你一个人闷不闷?要不要……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边看……看海棠花?”

这本是好意。

姜少卿在府中地位不高,性子又软,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善意。

然而,王瑶此刻心中正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屈辱和怨气!

她觉得自己被怠慢,被轻视,都是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

眼前这个穿着不算顶顶华贵、年纪又小、一看就不是嫡出的小女孩,竟也敢来“可怜”她?

王瑶猛地抬起下巴,用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姜少卿,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的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了附近几位贵妇的耳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府上的‘小姐’啊?我可不敢劳烦您来‘照应’!您自己个儿玩去吧,省得……省得沾了我这身铜臭味,回头再被哪位正经主子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了扇。

这尖酸刻薄、毫无教养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

姜少卿哪里受过这等当面羞辱?她本就胆小敏感,被王瑶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得小脸煞白,眼圈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小嘴一瘪,强忍着才没哭出声,那模样可怜极了。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角落。

定国公夫人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满是厌恶。其他贵妇们更是面露惊愕和鄙夷,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天哪!这商贾女好生无礼!”

“竟敢如此羞辱姜府的小姐?真是反了天了!”

“粗鄙不堪!简直污了这满园春色!”

“云姨娘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了?”

云落雪正与赵御史夫人相谈甚欢,闻声猛地回头,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她精心营造的和谐氛围,她努力维持的将军府体面,眼看就要被这个蠢货毁于一旦!她心中又急又怒,正要快步上前处理。

就在这尴尬难堪、一触即发的时刻,暖阁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侍女们恭敬的问候声:

“奴婢参见大小姐!”

“大小姐安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姜保宁身着鹅黄色宫装,在几位气质干练的宫人簇拥下,款款步入暖阁。

她身量高挑,体态婀娜,行走间裙裾纹丝不动,仪态万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

暖阁内的贵妇闺秀们,包括定国公夫人在内,纷纷起身,脸上露出真诚或恭敬的笑容,齐声问好:

“姜小姐安好!”

“保宁小姐越发气度不凡了!”

“见过姜小姐!”

姜保宁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又不失距离感的浅笑,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还礼,声音清越悦耳,带着宫廷礼仪熏陶出的标准腔调:“诸位夫人、小姐安好。保宁来迟了,还请见谅。”

然而,当她那双清澈却洞察一切的目光,掠过角落里那个眼圈通红、强忍泪水的庶妹姜少卿,再扫过那个一脸倨傲、尚未意识到大祸临头的王瑶时,眸底深处瞬间凝结了一层寒冰。

方才暖阁门口的侍女,早已将里面发生的小冲突低声禀报。

姜保宁脸上的浅笑丝毫未变,步履从容地走向那个角落。

她甚至没有看云落雪一眼,径直来到姜少卿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洁净的、带着淡淡冷梅香气的丝帕,动作轻柔地替妹妹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卿儿,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姐姐。”

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保宁身上,看她如何处置。

王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安。她看着眼前这位气度非凡、连那些高贵的夫人都要起身问好的少女,心中有些发虚,但骄纵的性子让她不肯服软,梗着脖子嘟囔道:“我……我又没说错什么!她本来就是个……”

“住口!”

一声清冷的呵斥,如同冰珠落地,瞬间打断了王瑶的话!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威严,让王瑶浑身一哆嗦。

姜保宁缓缓转过身,面向王瑶。她脸上的温婉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疏离的审视。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王瑶那身不合时宜的华服,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因羞愤而涨红的脸上。

“你是哪家的姑娘?”

姜保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在我姜府做客,竟敢对我姜家的女儿口出恶言,肆意羞辱?是谁给你的胆子?”

王瑶被她这气势所慑,一时语塞,脸涨得更红,却仍不服气地小声顶撞:“我……我是王家的!我姐夫是秘书监江大人!她……她不过是个庶出……”

“王家?秘书监江大人的妻妹?”

姜保宁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原来是皇商王家的千金。难怪……”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王瑶那身织金衣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凌厉:

“难怪如此不懂规矩,不知尊卑!”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通身的皇家威仪与姜家将门的凛冽气势完美融合,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王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即便是庶出,她姜少卿,也是姜氏的女儿不是吗?她身上流的是姜氏的血脉!她的尊卑,岂是你一个区区商贾之女可以妄加置喙、肆意践踏的?!”

姜保宁的声音陡然转厉,凤眸之中寒光凛冽!

“在我姜家的地方,辱我姜家的人?王姑娘,你王家的规矩,就是教你如此做客的吗?还是说,你王家仗着几分‘御用’的差事,就真以为能凌驾于礼法尊卑之上了?!”

王瑶又惊又怕,一股邪火夹杂着委屈直冲头顶,竟忘了恐惧,下意识地想开口争辩:“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

“放肆!” 一声压抑着惊怒的呵斥猛地响起!

一直紧张旁观的云落雪,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她如同旋风般冲上前,一把死死抓住了王瑶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王瑶痛呼一声,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云落雪的脸色难看至极,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气急败坏和惊恐!

她对着王瑶厉声低喝:“还不快住口!跪下给姜小姐和少卿小姐赔罪!”

同时,她手上用力,几乎是半强迫地要将王瑶按下去,指甲深深掐进了王瑶的皮肉里。

她心中又惊又怒!这蠢货!她知不知道她此举这会给王家、给江云铮、甚至给她云落雪带来多大的祸事?!

云落雪一边死死按住挣扎欲言的王瑶,一边对着姜保宁深深福了下去:“大小姐息怒!是妾身疏忽!未曾管教好客人!妾身万死难辞其咎!这王姑娘年轻不懂事,言语无状,妾身这就让她给少卿小姐磕头赔罪!还请大小姐念在她初犯,饶她这一回!”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瑶压抑的啜泣声和云落雪急促的呼吸声。

满堂贵妇屏息凝神,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王语嫣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姜少卿则躲在姐姐身后,紧紧抓着姜保宁的衣袖,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亮了起来,充满了对姐姐的崇拜和依赖。

姜保宁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云落雪按着、狼狈不堪的王瑶,又瞥了一眼姿态卑微、满眼惶恐的云落雪。

她伸手扶起云落雪“云姨娘不必这样,我们是一家人,您还怀有身孕呢起来吧。”

她先点了云落雪的身份,然后才道,“今日是赏春的好日子,莫让些许小事,扰了各位夫人小姐的雅兴。”

她不再看王瑶和云落雪一眼,仿佛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牵着姜少卿的手,转身,脸上重新挂起温婉得体的浅笑,对着满堂宾客,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越:“诸位夫人受惊了。保宁已吩咐厨房新上了几样宫里赏赐的点心,请大家移步品尝。园中海棠正盛,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一场风波,在她轻描淡写的话语中,似乎就此揭过。

然而,暖阁内的气氛,却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和谐。

那满园的春色,在王瑶眼中,只剩下刺目的嘲讽和冰冷的绝望。

姜保宁带着姜少卿,如同真正的凤凰,翩然走向主位方向,留下身后一片心思各异的寂静。

王语嫣放下茶盏,优雅起身,对姜保宁露出一个真诚赞许的笑容:“保宁处事有度,颇有乃父之风,更见芷宁当年风骨。”

她走到姜保宁身边,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扫过云落雪,意有所指:“这当家理事,终究是要看根骨气度的。”

几位与薛家亲近的贵妇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真诚的赞叹:

“国公夫人说的是!保宁小姐真是仪态万方,气度天成!这通身的气派,颇有长公主的风范。

“是啊是啊,小小年纪,处事如此沉稳大气,真真难得!”

“姜大将军真是好福气,有如此出色的女儿!”

云落雪僵立在原地,只能死死攥着宽大的袖口,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一丝平静。

她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姜保宁,那身鹅黄宫装如同初升的朝阳,而她身上精心挑选的正红,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可笑,像一团行将熄灭的残火。

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欠身致意。她清澈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紧紧依偎着姜少卿身上。

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姜少卿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位说话的夫人,声音清越温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真诚:

“多谢夫人吉言。保宁能有今日,全托母亲在天之灵的庇佑。”

紧接着,姜保宁轻轻揽住姜少卿的肩膀,将她稍稍往前带了带,让这位刚刚受了委屈的庶妹也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我也由衷希望,待少卿妹妹长大,亦能觅得良缘,嫁入好人家,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保宁小姐真是仁厚友爱!”

“手足情深,令人动容!”

“少卿小姐有您这样的姐姐,真是天大的福气!”

“是啊是啊,少卿小姐乖巧懂事,日后定能得配良人!”

姜少卿依偎在姐姐身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向姐姐的眼神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崇拜。

而站在人群边缘、几乎被遗忘的云落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姜保宁!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彻底粉碎了自己苦心孤诣想要在贵妇圈立足的根基!

她云落雪费尽心机,试图借姜家之势为自己正名,结果呢?她操持的宴会上出了王瑶这个大笑话!

她精心装扮的女主人形象在姜保宁真正的天家风范前不堪一击!而姜保宁,这个她名义上的“继女”,这个她内心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较劲心思的对象,竟如此轻易地、以绝对碾压的姿态,不仅挽救了局面,赢得了满堂喝彩,更直接抬举了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女!

姜保宁对姜少卿的维护,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厚和毫不掩饰的托举,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云落雪对姜少卿若有似无的忽视和利用之心!这对比,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打脸!

而她云落雪,费尽心机,却只落得一个“管教无方”、“客人粗鄙”的狼狈名声!

再想到角落里那个被自己强行按住、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的王瑶……云落雪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恨意和怨毒在胸中翻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她恨王瑶的愚蠢和跋扈,毁了她的计划!她恨姜保宁的耀眼和从容,夺走了所有的光芒和话语权!她更恨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她付出如此之多,却总是功亏一篑?!

此刻的恨意,就像十五年前那场足以断送李芷宁的性命的恨意一样。

宴会还在继续。

姜保宁果然命人上了几样精巧别致的宫制点心,转移了话题。贵妇们重新言笑晏晏,赏花品茗。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经此一事,云落雪在她们心中的地位,不仅没有提升,反而因王瑶事件和她面对姜保宁时那份难掩的狼狈,而更加微妙甚至有些不堪。

而王语嫣对姜保宁的赞许和对云落雪的冷淡,更是无声地划清了界限。

云落雪机械地为贵妇们添茶,介绍点心,引导话题,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咬牙切齿的恨意在疯狂叫嚣。

“王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毁了我的一切!

日影西斜,暖阁内光线渐渐柔和。宾客们终于尽兴开始陆续告辞。

云落雪站在暖阁门口,脸上挂着最后的、程式化的温婉笑容,送别一位位贵妇。

她姿态依旧优雅,但眼神空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精致瓷器。

“云姨娘今日辛苦了。” 一位与将军府关系尚可的夫人临走时,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

“哪里,招待不周,让夫人见笑了。”

云落雪微微福身,声音平静无波,指甲却几乎要抠进门框。

当最后一位客人王语嫣在侍女搀扶下走出来时,云落雪深深福了下去:“恭送定国公夫人。”

王语嫣停下脚步,目光在她那身依旧刺目的红衣上扫过,又落在她强撑平静的脸上,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生……打理这园子吧。芷宁的心血,莫要荒废了。”

云落雪维持着福身的姿势,直到马车驶远,才缓缓直起身。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刻骨的恨意和疲惫。

王瑶依旧缩在那个角落的绣墩上,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那杯凉透的茶打翻在地,洇湿了她昂贵的裙摆,她也浑然不觉。

“姐夫……”

姜保宁早已带着姜少卿离开,她们所到之处,仿佛带走了所有的生机和暖意。

云落雪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这空荡而冰冷的暖阁。

她的目光扫过王瑶,如同看一件肮脏的垃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

她走到主位前,看着那张象征着权柄和野心的椅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王语嫣和姜保宁的气息。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椅背,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身上那件华丽正红襦裙的衣襟!

“撕拉——”

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虽然细微,在这死寂的暖阁中却清晰可闻。

她终究没有彻底撕碎它,只是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满园春色依旧绚烂,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为这冰冷颓败的暖阁镀上一层虚幻的暖色。

但这暖意,丝毫无法触及云落雪那颗被恨意和屈辱彻底冻结的心。

迎春宴落幕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地鸡毛和刻骨铭心的恨。

而那身红衣上的凤凰,在夕阳的余晖中,更像是一抹刺目的、预示着不祥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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