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的冷遇如同浸透骨髓的寒冰，将韩墨羽残存的侥幸彻底冻结。他攥着那枚温润却重若千钧的“兑”字令牌，一步步挪回杂役处破败的木屋时，左肩的碧磷腐心毒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蛇，疯狂反噬！墨绿色的毒纹如同活物般蔓延，瞬间爬满了半边脖颈，带来撕裂心肺的灼痛与万蚁噬咬般的麻痒！后背的伤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崩裂，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药布，染红了残破的衣衫。右臂的死气阴寒更甚，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口中涌上浓烈的腥甜，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染上不祥的墨绿。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巨浪，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等？
林啸天一日不出关，他便等一日。一月不出关，他便等一月？他等得起，体内的跗骨剧毒和侵蚀生机的死气，却等不起！它们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斩断他这缕残魂！
不能坐以待毙！
韩墨羽眼中那点执拗的金芒，在剧痛与绝望的压迫下，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厉色。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腥甜的血液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不再犹豫，极其艰难地盘膝坐下，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意念沉入怀中那枚记录着十万贡献点的古朴玉简。
贡献点！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
接下来的日子，韩墨羽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拖着濒临崩溃的残躯，在七玄门外门这片庞大而等级森严的机器中，开始了艰难的奔走与钻营。
他首先找到了外门庶务殿一位姓陈的低阶执事。此人修为不过炼气后期，掌管着部分物资发放，平日里油水不多，却也消息灵通。韩墨羽曾因一次意外帮其寻回丢失的灵植图谱，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当时随口提过“若有难处可来寻他”。
韩墨羽将仅存的、丹堂赐下的三颗品质稍好的“清心化瘀丹”，连同玉简中划出的整整五百贡献点，用一只粗糙的玉盒装着，极其隐蔽地递了过去。
“陈师兄，弟子韩墨羽，身中奇毒，急需兑换筑基丹救命。然丹堂言需林师兄首肯，久候无期…弟子实在等不起！恳请师兄指点迷津，何处能通融一二？此乃弟子一点心意，万望师兄笑纳。” 他声音嘶哑，姿态放得极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恳求。
陈执事掂量着玉盒的分量，感受着里面丹药的灵气和玉简划来的贡献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韩师弟，你惹上大麻烦了！林师兄那边…岂是我等能置喙的？不过…丹堂水浑，也非铁板一块。负责丹药最终核验、分装的‘掌炉’执事姓孙，筑基中期，为人…最是‘谨慎’。你若能寻到足够分量的‘引子’，或可求其‘特事特办’，绕过林师兄的交代…只是这‘引子’，分量需足，否则…”
陈执事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墨羽一眼，迅速收起玉盒，转身离去。
“引子”？
韩墨羽咀嚼着这两个字，心沉到了谷底。这分明是索要重贿！
他没有选择。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他辗转找到了另一位负责灵药初筛的执事弟子，又付出了三百贡献点和仅剩的两株还算完整的百年份辅助灵草，才勉强打听到了那位孙掌炉的些许喜好——此人痴迷于蕴养神识的灵茶，尤其对“碧螺蕴神茶”情有独钟，而此茶产于宗门后山险地“寒雾谷”，产量稀少，价值不菲。
碧螺蕴神茶！
韩墨羽看着玉简中迅速缩水的贡献点数字，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他咬紧牙关，再次划出两千贡献点，通过那位灵药初筛的执事弟子牵线，从一位专门倒卖稀缺灵物的内门弟子手中，购得了仅仅一两的“碧螺蕴神茶”。玉盒打开，三片蜷曲如螺、色泽碧绿、散发着清冽茶香的嫩叶静静躺在其中，灵气氤氲。
拿着这价值不菲的“引子”，韩墨羽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来到丹堂。这一次，他并未去那偏殿登记处，而是在陈执事隐晦的指引下，绕到了丹堂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丹房院落外。
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才看到一名身着深青色丹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修士，周身带着淡淡的烟火气，从丹房中走出。正是掌炉执事，孙长老。
韩墨羽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快步上前，躬身到底，双手将装着碧螺蕴神茶的玉盒高高奉上，声音嘶哑带着血丝：“弟子韩墨羽，冒昧打扰孙长老清修！弟子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持筑基丹兑换凭证，却因…因林师兄闭关，配额登记受阻…实在走投无路！弟子偶得此茶，闻长老精研丹道，劳心费神，特献上些许，聊表寸心，万望长老垂怜，救弟子一命！” 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孙长老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韩墨羽惨白如纸的脸、左肩深紫的毒晕、以及他手中那散发着清冽茶香的玉盒。他的眼神在玉盒上停留了一瞬，古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名侍立在一旁的丹童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玉盒。
孙长老并未停留，甚至没有看韩墨羽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一句淡漠到极致的话语，如同寒风吹过：
“凭证留下。明日辰时，来‘戊’字库房。”
没有承诺。
没有保证。
只有一句冰冷的时间地点。
韩墨羽的心却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夹杂着屈辱的希冀攫住。他立刻将“兑”字令牌交给那丹童，对着孙长老远去的背影深深一躬，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弟子…叩谢长老恩德！”
当夜，韩墨羽蜷缩在冰冷的木床上，体内的剧毒与死气如同两条疯狂的毒龙，在经脉中肆虐冲突，带来炼狱般的煎熬。他死死咬着破布，防止痛呼出声，冷汗如同小溪般浸透了草席。每一刻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翌日，辰时未到，天刚蒙蒙亮。
韩墨羽便如同幽魂般，拖着更加沉重的残躯，早早守在了丹堂后方那阴冷的“戊”字库房外。寒风卷着丹堂特有的药香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让他本就麻木的右臂如同刀割。
库房沉重的玄铁大门终于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依旧是昨日那名丹童，面无表情地探出头，将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石盒塞到韩墨羽手中，声音平板无波：
“孙长老交代，此乃你兑换之物。速离，不得喧哗。”
随即，大门“哐当”一声关闭，隔绝了内外。
韩墨羽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粗糙的石盒，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甚至不敢在此地打开，强忍着巨大的眩晕和身体的哀鸣，踉跄着离开丹堂区域，一直走到外门一处人迹罕至、布满枯藤的僻静断崖边，才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滑坐在地。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肺腑的灼痛。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他缓缓打开了那毫不起眼的石盒。
没有宝光四射。
没有丹香扑鼻。
盒内，一枚龙眼大小、表面坑洼不平、色泽灰暗、甚至带着几丝细微裂痕的丹药静静躺着。丹药灵气内敛得近乎沉寂，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丹气散发出来，勉强能辨认出其形制确是筑基丹无疑。
品质…中下！
甚至可以说是劣等！
韩墨羽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失望，如同毒液，瞬间冲上头顶！他耗费了数万贡献点（碧螺茶、疏通关节、购茶），耗尽了仅存的人情和微薄的财力，忍受了无尽的屈辱和刁难，最终换来的…竟是这么一枚残次品？！
这绝不是正常炼制的下品筑基丹！这分明是炼制失败、药力流失严重、勉强成型的废丹！其药效恐怕连正品的三成都不到！用它冲击筑基，成功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在狂暴的药力冲突下，被体内的剧毒和死气彻底反噬，爆体而亡！
是孙长老故意为之？
还是迫于林啸天的压力，只能拿出这种货色打发他？
心口处，那枚青铜片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灼热、甚至带着愤怒情绪的刺痛！似乎在印证着他的判断——此丹，隐患极大！
韩墨羽死死盯着石盒中那枚灰暗的丹药，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扭曲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左肩的墨绿毒气仿佛受到刺激，疯狂涌动，半边身体瞬间麻木僵硬！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怀中的“兑”字令牌微微一闪，一道冰冷的信息流瞬间传入识海：
“七玄门丹堂：弟子韩墨羽，兑换筑基丹一枚（配额编号：丁丑七三），扣除贡献点十万整。交易完成，凭证作废。”
冰冷的信息，如同最后的判决。
韩墨羽的身体猛地一僵。
攥着石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惨白。
眼中的怒火和屈辱如同被瞬间浇灭的炭火，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耗费十万贡献点，倾尽所有，受尽屈辱，最终只换来一枚几乎等同于废丹的筑基丹，和一个…凭证作废的冰冷宣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丹堂的方向。那里，殿宇巍峨，药香氤氲，一派仙家气象。
而在那仙家气象之下，一张无形的、名为林啸天的巨网，早已将他这只挣扎的蝼蚁，死死罩住，勒紧，几乎窒息。
寒风卷起枯叶，呜咽着掠过断崖。
灰暗的丹药在粗糙的石盒中，散发着微弱而讽刺的丹气。
少年背靠冰冷的岩石，怀中是作废的凭证。
天骄的意志，如影随形，将筑基之路…彻底染成了绝望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