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圆阵在土着疯狂的冲击与倭寇阴险的火力夹击下,如同暴风雨中濒临倾覆的孤舟,每一步向左侧巨石区的挪动,都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与倒下的生命。谢砚之指挥若定,剑锋所向,必有毒矛断裂,必有倭寇哀嚎,但他冰冷的眉宇间,凝重之色愈深。如此消耗下去,即便最终退入巨石区,这两百精锐恐怕也所剩无几,更遑论夺回矿藏、擒杀贼酋!
被严密护卫在阵心的云映雪,心急如焚。她的目光越过厮杀的前线,死死盯住那些状若疯狂的土着。愤怒与仇恨蒙蔽了他们的理智,但支撑这愤怒的根源是什么?仅仅是外来者的闯入吗?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算盘,飞速扫过土着战士们的身体细节。皮肤因长期日晒和海风呈古铜色,但缺乏油光,显得有些干瘪;肌肉贲张,却隐约可见肋骨的轮廓;他们身上除了简陋的兽皮草裙和纹身,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品,更不见任何金属工具或陶器;甚至在他们发起冲锋的间隙,她敏锐地注意到,有人会下意识地舔舐干燥起皮的嘴唇,目光偶尔会扫过地上死去的同伴(或许是在饥饿本能下对肉食的渴望?),他们食用的,多半是岛上狩猎采集来的生冷之物。
贫穷!匮乏!尤其是……盐!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云映雪的脑海!海风咸腥,但这岛上似乎并无晒盐的痕迹,土着们面色虽黑,却并非健康的红润,反而带着一种因长期缺盐而特有的憔悴!对于以渔猎和可能少量采集为生的他们而言,如何保存食物是最大的难题,而盐,是保存食物、补充体力最关键,也最稀缺的物资!
倭寇占据此地多年,或许能自产或通过劫掠获得少量盐,但绝不会与这些被他们视为“野蛮人”的土着分享!这些土着,恐怕常年处于半饥荒和极度缺盐的状态!
机会!这是打破死局唯一的机会!
云映雪猛地拉住身旁一名传令兵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坚定:“快!派人回小艇!将我们船上所有储备的、用雪盐腌制的咸鱼干,立刻搬五筐……不,搬十筐过来!要快!!”
那传令兵一愣,不明所以,但在云映雪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立刻领命,带着两人,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拼命向停泊小艇的滩头冲去。
谢砚之听到了她的命令,回眸看了她一眼,虽未完全明白她的意图,但基于绝对的信任,他没有任何质疑,只是挥剑劈开一支射向她的流矢,沉声道:“护好夫人!”
战斗仍在惨烈地进行。明军圆阵终于艰难地移动到了巨石区的边缘,借助高大礁石的掩护,压力稍减,但土着的攻击并未停歇,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从各个石缝间钻出,继续发动亡命冲锋。
就在这时,几名水兵气喘吁吁地扛着五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重咸腥和鱼腥味的藤筐,冲回了阵中。紧接着,又是五筐被迅速搬来,堆在了阵前相对安全的一块巨岩之下。
“打开!把咸鱼干亮出来!”云映雪下令。
筐盖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码放整齐、色泽金黄、肉质紧实、表面凝结着白色盐霜的咸鱼干!那是“破浪号”远航必备的储备粮,选用上等海鱼,用提纯过的、雪白细腻的“雪盐”精心腌制晾晒而成,不仅耐储存,味道也远超寻常粗盐腌制的货色。
浓郁、独特的咸香气息,瞬间在充斥着血腥与硝烟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对于常年缺盐、食物匮乏的土着而言,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饥饿时的珍馐!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疯狂进攻、眼神中只有杀戮的土着战士,在闻到这浓烈咸香味的瞬间,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许多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盯住了那几大筐金黄色的咸鱼干!他们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战斗的呼喝!冲锋的势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迟滞!
就连那个脸上绘着骷髅纹路、一直咆哮指挥的头人,挥舞黑曜石战棍的动作也僵住了,他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看看严阵以待的明军,又看看那诱人的咸鱼干,眼中首次出现了强烈的挣扎与……渴望!
堡垒上的倭寇显然也察觉到了下方的异变。他们听不懂语言,却能看懂局势!眼看挑拨起来的土着攻势受挫,他们气急败坏,更加疯狂地向明军阵地开火,试图重新激化矛盾。
但这一次,效果大减!
云映雪看准时机,不顾护卫劝阻,上前几步,走到那堆咸鱼干前。她随手拿起一条硕大、品相最好的咸鱼干,没有扔,而是轻轻放在了身前一块干净的岩石上。然后,她又拿起几条,同样放下。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名土着头人,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咸鱼干,又指了指那些停止攻击、眼巴巴望着的土着战士,最后,她摊开双手,再次做出了一个毫无威胁的姿势。
意思很简单:这些,给你们。我们,不是来抢夺你们食物和土地的敌人。
语言不通,但食物的诱惑和善意(至少看起来是善意)的举动,是跨越文明隔阂最直接的桥梁。
土着头人死死地盯着岩石上那几条金黄油亮的咸鱼干,喉结上下滚动。他身后的土着战士们更是躁动不安,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目光几乎无法从鱼干上移开。
堡垒上的炮火还在响,但滩头上的厮杀,却诡异地暂停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筐咸鱼干,和那个敢于独自站出来的明人女子身上。
夫人外交,以腌鱼破局。
这看似荒诞的一幕,却在这生死关头,撕开了一道至关重要的裂缝。
能否真正化敌为友,扭转战局,就看接下来,这“鱼饵”能否钓上这条愤怒的“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