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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遥远。萧镜璃退回到琴案后的阴影里,指尖仍在微微发颤,并非因为紧张,而是方才倾尽全力的演奏抽空了她大半心力。

主位上那位紫袍贵人的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即便她低垂着眼,也能感受到那带着审视与玩味的打量,并未因曲终而散去。而另一边,来自入口处阴影里慕容渊的注视,则像一道冰冷的月光,复杂难辨,让她如芒在背。

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同融入背景的摆设,心中却警铃大作。今晚的风头出得太过,绝非好事。无论是主位上那位明显身份极高的贵人,还是去而复返(或是刚刚赶到)的慕容渊,他们的关注都像双刃剑,可能带来机遇,更可能引来无法预测的危险。

宴饮持续,又有其他官妓上前献艺,歌舞曼妙,却似乎再也无法掀起如《风入松》般的高潮。宾客们谈笑风生,话题渐渐转向朝堂时事、边关军务,言语间机锋暗藏。

萧镜璃竖耳倾听,试图从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捕捉有用的内容,但大多语焉不详,或是她无法理解的层面。她只能确定,主位上那位被众人隐隐尊称为“殿下”的紫袍男子,地位尊崇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似乎渐近尾声。有官员开始起身告退。

就在萧镜璃以为煎熬即将结束,可以悄然退下时,芸娘身边那个沉默的小丫鬟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璃娘,”丫鬟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随我来。”

萧镜璃心中一紧,不敢多问,放下筝,起身跟上。

丫鬟并未领她回后院,而是绕过喧闹的正厅,穿过几条寂静无人的回廊,走向教坊司更深处。越走越是僻静,灯火也愈发稀疏,只有廊下悬挂的孤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最终,她们停在一扇看似普通的黑漆木门前。门前垂着厚重的帘幔,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

丫鬟侧身,低声道:“进去吧。殿下要见你。”

殿下?!萧镜璃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果然是他!那位紫袍贵人!他单独召见她想做什么?

无数的猜测和恐惧瞬间涌上心头,但她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深吸一口气,对着丫鬟微微颔首,然后伸手,掀开了沉重的帘幔。

门内是一间布置极为雅致考究的暖阁。面积不大,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地上铺着厚实的西域地毯,墙壁以丝绸软包,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古籍、卷轴和一盆精心养护的兰草。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沉香,而非惯常的暖甜香。

暖阁中央,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小几上,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白玉茶具,茶水正温,热气袅袅。

而那位紫袍贵人——晟王李缙,正独自坐在几后的软榻上,手肘支着引枕,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又像是在沉思。他已褪去了外面的紫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听到动静,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淡淡说了句:“把门带上。”

萧镜璃依言,轻轻将门合上,厚重的帘幔垂下,彻底隔绝了外界。暖阁内顿时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只能听到炭盆中银炭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她走到屋子中央,垂首跪下,声音尽量平稳:“奴,拜见殿下。”

晟王李缙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似宴席上那般带着公开的审视和赞赏,而是更为直接、更为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他没有立刻叫她起身。

“《风入松》…”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弹得不错。谁教你的?”

萧镜璃心头微凛,谨慎答道:“回殿下,奴自行研习曲谱,无人教导。”

“自行研习?”李缙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能弹出那般孤愤之意,可不像是闭门造车能练出来的。倒让本王想起一位故人…他也极爱此曲。”

他语气平淡,萧镜璃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她不敢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低。

李缙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端起白玉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抬起头来。”他再次命令。

萧镜璃缓缓抬头,但仍避开了直接的视线接触,目光落在对方襟前玄色的暗纹上。

“镇北侯萧远,是你父亲?”李缙问得直接。

萧镜璃指尖一颤,心脏骤然缩紧!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低声道:“是。”

“可惜了。”李缙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你可知他因何获罪?”

萧镜璃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死死咬住牙关,才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辩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涩然:“奴…不知。陛下圣裁,非奴所能妄议。”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李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语气莫名:“你很像他。不是容貌,是骨子里那股劲儿…藏不住的傲气,和…不甘心。”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萧镜璃最深的痛处和最隐秘的伪装!她浑身一僵,几乎无法维持跪姿。

“在本王面前,不必演那套战战兢兢的把戏。”李缙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教坊司里那些莺莺燕燕,本王见得多了。你是哪一类,本王一眼便知。”

他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玄色的衣摆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芸娘倒是会调理人,把你这么个宝贝藏到现在。”他俯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王对你,有几分兴趣。跟着本王,或许…能比你在这泥潭里挣扎,活得稍微容易些。”

这不是询问,更不是请求。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告知,一种对所有物的宣告。

萧镜璃跪在冰冷的地毯上,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疯狂奔涌。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跟着他?做什么?姬妾?玩物?另一个更华美的囚笼?

她知道,这是机会,也是深渊。晟王的“兴趣”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大的力量,或许能让她更快地摆脱困境,甚至…触及真相。但代价呢?

她猛地想起慕容渊那双清朗却痛苦的眼睛,想起夜煞沉默的守护,想起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和屈辱…

就在她心神剧震,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赤裸裸的“招揽”时,暖阁窗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近于无的瓦片摩擦声。

若非室内极静,她心神又高度紧绷,几乎无法察觉。

那个监视者!他还在!他甚至跟到了这里?!

萧镜璃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李缙似乎并未察觉窗外的异动,他见萧镜璃久久不语,微微蹙眉,语气转淡:“怎么?不愿意?”

萧镜璃猛地回神,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以额触地,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卑微:“殿下垂怜,奴感激不尽!只是…奴身份卑贱,恐污殿下清誉…奴…奴惶恐…”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既不立刻答应,也不明确拒绝,只用“惶恐”和“卑贱”作为缓冲。

李缙盯着她伏低的脊背,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倒是谨慎。罢了,本王不喜强人所难。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可以让芸娘告知本王。”

他挥了挥手,意兴似乎阑珊了些:“下去吧。”

“是…谢殿下。”萧镜璃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才起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厚重的帘幔在身后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沉香气息。廊下的冷风一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里衣早已湿透。

她扶着冰冷的廊柱,微微喘息,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心有余悸。

晟王的招揽,窗外神秘的监视者…今夜之后,她的处境已然天翻地覆。

前路愈发凶险,也愈发…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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